藝術創作要做到自然天成,就要有千錘百煉功夫,還要有生活的積累,感情的醞釀。張問陶説:“敢為常語談何易,百煉純工始自然。”指的是苦煉的過程。何紹基説:“句之佳者,乃時至氣化,自然流出,若勉強為之,則往往有椎鑿痕跡。”這裡所説“時至氣化”就是指生活的積累和感情的醞釀,總之要有一個從自覺到自發,從有意到無意的過程。關於這一點,我們下文還要談到。這裡要説的是除此之外最重要的一條,即要自然首先就要自由。一切好的藝術作品都是在充分自由,充分放鬆狀態下創作出來的。亞裏士多德説:“人生的目的在求幸福,而幸福就是不受阻撓的活動。”馬克思也指出:“自由自覺的活動恰恰就是人類的特性。”《經濟學—哲學手稿》。如果説要求自由是人類的本性,那麼創作便是人類這種自由本性的一種表現。馬克思説:“動物只在直接的物質的需要統治下生産,而人類本身則自由地解脫著物質的需要來生産,而且在解脫著這種需要的自由中才真正地生産著。”同①。沒有自由既違反人性,也談不到創造,愛因斯坦對此有深刻而具體的説明,他指出:“這種自由給我們帶來了各種知識上的進展和發明,要是沒有這種自由,凡是有自尊心的人都不會覺得還有活下去的價值”;“要是沒有這種自由,那就不會有莎士比亞、歌德、牛頓、法拉第、巴斯德和李斯特。人民群眾就不會有像樣的家庭生活,不會有鐵路和無線電,不會有防治傳染病的辦法,不會有廉價的書籍,不會有文化,不會有藝術的普遍享受。也就不會有把人從生産生活必需品所需要的苦役中解放出來的機器。要是沒有這些自由,大多數人會過著被壓迫和被奴役的生活,就像古代亞洲的龐大專制帝國中所過的生活那樣。只有在自由的社會中,人才能有所發明,並且創造出文化價值,使現代人生活得有意義。”《文明和科學》載《愛因斯坦文集》第三卷。如果上面所説的是外在自由的話,愛因斯坦認為還需要一種內在的自由,即內心的自由。他指出:“科學的發展,以及一般的創造性精神活動的發展,還需要另一種自由,這可以稱為內心的自由。這種精神上的自由在於思想上不受權威和社會偏見的束縛,也不受一般違背哲理的常規和習慣的束縛。這種內心自由是大自然難得賦予的一種禮物,也是值得個人追求的一個目標。……只有不斷地、自覺地爭取外在的自由和內心的自由,精神上的發展和完善才有可能。由此,人類的物質生活和精神生活才有可能得到改進。”《自由和科學》載《愛因斯坦文集》第三卷。愛因斯坦的話告訴我們:沒有自由就沒有創造,沒有創造就不會有人類的物質文明和精神文明,就不會有人類的發展和進步。心理學的最新研究表明:內在的激情有助於創造性,但外部的刺激則是不利的。如果人們被自己的興趣和樂趣所鼓舞,這將是他們探索不同途徑的最好時機。如果他們的奮鬥目標是別人強加給他們的,如果驅使他們的力量是怕犯錯誤或貪圖金錢,他們的創造力就會枯竭。所以,對於創作性來説,惟一最好的刺激就是自由——有權做什麼和怎麼做。事實證明,所有的發明創造都離不開自由,藝術創造尤其不能沒有自由,因為藝術創造主要是感情活動,而感情是不聽使喚的,不能強迫其有,也不能命令其無。甚至也不是個人的意志和願望所能決定的,所以感情是自發的、潛意識的。不自由就不能自發,不能進入潛意識,而不進入自發和潛意識狀態也就説不上自由。克羅齊説:“形象認識不需要主子,不需要任何人,形象認識自己的眼睛很好,不必借旁人的光。”《論形象思維》第194頁。形象認識的這種特點也正是感情活動的特點。音樂家丹狄説:“什麼樣的政府、教皇、帝王或總統能強迫一位藝術家違反他底志願去寫,去想?自由——那是藝術家真正的財富和最珍貴的財産,思想的自由,沒有人可以有權從我們這裡拿走的自由——依照我們良心去寫作品的自由。”《現代音樂家評傳》第143頁。他的意思也是説感情和良心不能強迫。《莊子·田子方》中有一則寓言説: 宋元君將畫圖,眾史(指畫工)皆至,受揖而立,舐筆和墨,在外者半。有一史後至者,儃儃然(安閒自若的樣子)不趨,受揖不立,(不急於擠上前)因之舍。(隨即返回住所)。公使人視之,則解衣槃薄臝(臝,同裸,光著身子),君曰:“可矣,是真畫者也。” 解衣是從拘束的境地來到自由境地;槃薄是叉開腿坐在那裏,表示動作隨便,旁若無人的樣子。是自由、自信的態度。沒有這種“解衣槃薄”的精神就不能進行創作。同時也説明宋元君是懂得創作心理的。他理解並賞識“解衣槃薄”的態度,他從這種態度中看出這是一個真正會作畫的人。林語堂談自己的創作體會説:“執筆時如有人在背後怒目偷覷,這樣是不宜於幽默寫作的,惟有保持一點天真,有點傲慢,不顧此種陰森冷豬肉者才寫得出一點幽默。”《有不為齋齋集·方巾氣研究》。這不就是“解衣槃薄”的氣概嗎? 胡啟立同志在中國作家協會第四次會員代表大會上的祝詞中提出“創作必須是自由的,這就是説作家必須用自己的頭腦來思維,有選擇題材、主題和藝術表現方法的充分自由,有抒發自己的感情、激情和表達自己思想的充分自由”。胡啟立同志的話完全符合藝術創作的規律,那種執行命令式的寫作,左顧右盼,在惟恐動輒得咎的心理狀態中去寫作,不是文學創作。張光年同志説作家們幾乎都有這樣的體會:“當他們處於心情舒暢,思想活潑,信心充沛的時候,他們就能夠在創作競賽中處於良好的競技狀態,發揮出較高的水準。而當他們由於主客觀原因,一時思想緊張,心情憂慮,信心低落的時候,他們就感到筆下十分沉重。在這裡,文藝創作的心理學原理,和體育比賽中的運動心理學原理,是有某些相通的。例如咱們引以自豪的女排名將,她們之所以能頑強拼搏,在奧運會上勇奪金牌,這和她們在比賽時克服了心情緊張、精神上處於一種自由舒展的狀態是分不開的。”《新時期社會主義文學在闊步前進》。 當然,從作家這一方面説,也還有一個主觀認識和主觀努力使自己進入自由境地和自由狀態的問題。如果這個問題解決得不好,還是不能獲得自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