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要説明的是,冷與熱、意識與潛意識、常態與變態,在創作過程中有沒有如錢鐘書先生所説的,主從或主奴關係問題,依照上述觀點,孰主孰奴這是很難明確區分和界定的,可以説主從也是互相因依、轉化終至主從莫辨或亦主亦從的,但從藝術的主旨在抒情這個基本觀點來看,我們可借用體用這個哲學概念來説明兩者的關係。我認為,在藝術創作中,情是本體,使情得以表現的是用。這就意味著,潛意識或變態是體,而意識或常態是用。“運冷靜之思”正體現這種用。也就是説,變態借常態來引發和外現,常態以變態為內涵和依歸。從主客觀的關係看,主觀是體,客觀是用,主觀之情必蒙客觀之形而外現。所以主從關係,實質上是體用關係。自以為是主者未必就真是主,也許不過是更深一層的本體之“用”而已。
在藝術創作中,有一派藝術家是理性主義者,好像他們的意識活動貫徹始終,主宰創作的全過程。他們所執意追求的是某種理性原則,而作品的形象不過是某種理性原則的外化。總之,他們始終在“運冷靜之心思”,一冷到底。
按我們的觀點,在藝術領域,理必然也必須來自情,符合情,代表情。説到底理就是情,情就是理,區別只在有意與無意、自覺與不自覺罷了:情是不自覺之理,理是自覺之情。由此看來,所謂冷靜之心思並非是無情,而是一種更高、更深之情。因為理來自情,冷來自熱。冷不過是情的一種形態。皮亞傑説:“情操中無疑地蘊含著衝突或危機以及再平衡的要求。”《兒童心理》第119頁。冷表現的正是感情的平衡狀態和再平衡的要求。他又指出:“情感構成行為模式的動力狀態,沒有一個行為模式(即使是理智的)不含有情感因素作為動機。”同①第118頁。沒有感情便不會有行動,“冷靜之心思”何由“運”起。所以“運冷靜之心思,寫熱烈之情感”,實是以情體情,以情生情,以情寫情。情貫穿創作的全過程,情是起點也是終點。這就是“心靈之運作,非直線而為圓形”的具體含義。萊蒙托夫對於情態曾有一段很好的描述:
熱情不是別的,它只是內心的青春的屬性,那麼為一生都會被這種熱情擾動的人簡直是一個傻瓜;許多恬靜的河流在發源的地方都是以激喧的瀑布來開始的,然而卻沒有一條河流會奔騰而濺沫地一直流入海洋。但是那種靜謐往往是偉大的。雖然是潛藏起的力量的標識。情感和思想的完滿與深沉是不容易激狂地迸發的。《當代英雄》平明出版社1953年版第169頁。
這段話也證明了冷靜之心思是一種情態,一種深沉的情態。因此所謂追求理性到頭來仍是追求情,只是追求者沒有意識到而已。
而且,所謂追求理性,包含兩層意思,一是追求理性,一是追求理性。追求是情感力量,是內驅力,追求本身就是情感活動。追求理性表明這種追求是出自對理性的熱愛,是出於感情的需要和內心的衝動。就如追求真理是出於對真理的愛一樣。別林斯基所説“激情能使我們對思想的一般理性認識變成對這種思想的充滿著力量和強烈願望的熱愛”(轉引自《演員與電影劇作家》第76頁)正是這個意思。從意識與潛意識的關係説自覺追求什麼是意識活動或淺層意識,而意識往往來自潛意識或深層意識,並被潛意識或深層意識所決定。只是這種決定過程不被意識到而遂以為自己的追求是自覺的。究其實,這種自覺很可能是一種深層的、不自覺的心理力量的表現和流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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