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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北文化融合與納蘭性德的詞

發佈時間:2023-05-08 16:46:20 | 來源:光明日報 | 作者:朱惠國 | 責任編輯:蘇向東

納蘭性德是清初三大詞人之一,但以其悽婉的詞風和真摯的情感在一般讀者層面更受關注。王國維《人間詞話》對納蘭性德有一段非常著名的評論:“納蘭容若以自然之眼觀物,以自然之舌言情,此由初入中原,未染漢人風氣,故能真切如此。”考慮到納蘭性德的家庭、所受教育、平時交遊以及生平履歷,王國維的話在微觀上還有進一步討論的空間,但從宏觀上看,的確精煉深刻、見解過人。這話涉及滿漢文化融合的問題,為我們解讀納蘭性德詞作提供了一個很好的思路。但如果我們換一個角度,納蘭性德作為北方民族的貴族青年,喜歡用詞這種帶有南方色彩的藝術形式進行創作,而且其詞哀婉幽怨,令人不能卒讀,這其實也從一個側面反映了清初南北文化融合的問題。顧貞觀為《納蘭詞》作序,以為“紅豆相思,豈必生南國哉”,已經涉及了納蘭性德詞與南北文化的關係。可惜這一問題沒有引起進一步的關注。從南北文化交融的視角解讀納蘭性德的詞,有三方面的問題值得關注與思考。

其一,納蘭性德在詞中描繪了江南的自然景色與人文景觀,表現了對江南文化的理解與讚賞。納蘭性德主要生活在北方,有不少描寫北方景色的優秀詞作,其中一些描寫邊塞的詞作更是膾炙人口。但通讀納蘭性德的詞,發現他描寫江南的作品也不少。這些詞作往往色彩清麗,筆調輕快,反映了江南生活的方方面面。詞中既有“五月江南麥已稀,黃梅時節雨霏微,閒看燕子教雛飛”的田園風光,也有“十里湖光載酒遊,青簾低映白蘋洲,西風聽徹採菱謳”的文人宴遊活動。在他筆下,江南的市鎮是“煙白酒旗青,水村魚市晴”,江南的女子是“粧罷只思眠,江南四月天”,均表現出江南優美、悠閒而富足的特點。至於收入《通志堂集》的十二首《夢江南》,更是集中描寫了江南地區的人文歷史與自然景觀。詞中雖也抒發思古之幽情,但更多的是對江南景色的描寫,透出作者對江南的讚賞。納蘭性德之所以將江南描寫得如此美好,除了他扈駕南巡,看到的江南與實際生活有一定差距外,也與他內心對江南生活的想像與嚮往有關。韓菼説他“身在高門廣廈,常有山澤魚鳥之思”,江南則為他的“山澤魚鳥之思”提供了具體的生活場景。他在給好友顧貞觀的信中説:“倘異日者,脫屣宦途,拂衣委巷,漁莊蟹舍,足我生涯。藥臼茶鐺,銷茲歲月。皋橋作客,石屋稱農。恒抱影于林泉,遂忘情于軒冕。是吾願也,然而不敢必也。”儘管信中展示的只是一種設想,但其中江南的生活場景令人印象深刻。納蘭性德沒有將北方的田獵生活作為自己“脫屣宦途”後的第一選擇,而是對南方“漁莊蟹舍”“藥臼茶鐺”的生活充滿嚮往,這一方面與江南“稻蟹莼鱸,頗堪悅口;渚茶野釀,實足消憂”的物質生活有關,另一方面也與他在信中所説“平生師友,盡在茲邦”的人事有關。從中也可見出江南文化對他影響。當然,正如納蘭性德在信中所言,江南生活“是吾願也,然而不敢必也”。作為滿洲貴族青年,他事實上無法真正脫屣宦途。在納蘭性德的內心深處,還是想有所作為,江南生活圖景只是他長期在宮禁之地“服勞惟謹”,感覺疲憊時的一種調節而已,是一種精神上的自我放鬆。他寫詩給嚴繩孫,自嘆“我今落拓何所止,一事無成已如此”,要“吾欲從茲事耕稼”,其實也是説説而已。從本質上來説,納蘭性德內心是屬於北方的,他並沒有將江南真正作為自己的精神歸屬之地。

其二,納蘭性德不少詞作是為江南朋友而寫,表現了與這些江南文人的深厚情誼。納蘭性德出生於貴族之家,又深受信任,擔任宮中侍衛,但與其往來較密、交流較多的是幾個江南文人。徐乾學《通議大夫一等侍衛進士納蘭君墓誌銘》:“君所交遊皆一時俊異,於世所稱落落難合者,若無錫嚴繩孫、顧貞觀、秦松齡,宜興陳維崧,慈溪姜宸英,尤所契厚。”納蘭性德對朋友是有選擇的,從徐乾學的話來看,這些人有兩個明顯的特徵:一是“俊異”,二是“於世所稱落落難合者”。從現有的文獻看,納蘭性德與他們的交往頗為主動。嚴繩孫和秦松齡在其合撰的《祭文》中回憶了他們與納蘭性德最初相識的情況。納蘭性德與嚴繩孫相識是“繩孫客燕,辱兄相招”,與秦松齡相識是“松齡客楚,惠問良厚”,都是納蘭性德比較主動。朱彝尊也在其《祭文》中回憶了他與納蘭性德相識的過程,當時納蘭性德剛登進士科,“伐木求友,心期切磋。投我素書,懿好實多”。這種主動交友的舉動一方面與納蘭性德地位較高,心理上有優勢有關,另一方面也反映了他希望與江南文人交友、交往的真實心情。在與江南文人交往過程中,納蘭性德能以誠相待,並盡可能利用自己的地位和財力為他們提供切實的幫助,其中幫助吳兆騫,將其贖而還之是最著名的一個例子。徐乾學《通議大夫一等侍衛進士納蘭君墓誌銘》説他善待走京師的“坎坷失職之士”,對他們“生館死殯,于貲財無所計惜”。這話雖有誇飾的成分,但也反映了納蘭性德對人,尤其對朋友的慷慨與真誠。因此韓菼《通議大夫一等侍衛進士納蘭君神道碑銘》説,“海內風雅知名之士,樂得君為歸”。由於納蘭性德供職禁闥,平時舉止小心,時間一長,心理上不免有壓抑之感。相比之下,他與江南文人交往時比較放鬆,可以推心置腹,暢快地交流感情。有些平時不便説的話可以與江南的朋友説,不便做的事可以托江南朋友去做。如他在給顧貞觀的信中就談道“琴川沈姓有女頗佳”,希望顧氏為他留意;他在給嚴繩孫的信中也談到自己“胸中塊磊,非酒可澆,庶幾得慧心人,以晤言消之而已”。從某種程度説,他與江南文人的交往,客觀上彌補了內心情感的缺憾,使其在心理上得到一些平衡。也正因為此,他與江南文人的交往很頻繁,情感交流也很深入。他不少詞作或是為江南朋友而寫,或是與江南朋友的唱和,或是由江南朋友引發,這些都在詞的標題或小序中明確寫明。顧貞觀在《祭文》中説他“于道誼也甚真,特以風雅為性命、朋友為肺腑”,並非泛泛而論。倒過來説,江南文人也將其視為摯友,真心相待。顧貞觀在《祭文》中深情地回憶兩人的交往與彼此的感情,説“茲十年之中,聚而散,散而復聚,無一日不相憶,無一事不相體,無一念不相注”,可謂情真意切。納蘭性德與江南文人的深厚情誼,無疑為南北文化的交融提供了最直接、最有效的通道。

其三,納蘭性德的詞真摯而哀婉,一定程度上反映了納蘭性德多情善感的性格,而這種性格與南方文化較為契合。納蘭性德出生於北地,既有豪邁挺特之才,又具南人敏感而多情、善感的氣質,這是他能融合南北文化最重要的內在條件。人的性格有多種類型,與南北沒有必然的關係。但從大的類型説,南柔北剛、南細北爽的説法也有一定依據,體現了南北方不同地域條件、氣候類型對人性格的影響。納蘭性德是滿洲貴族青年,性格中自然有北方民族剛性的一面。徐乾學《通議大夫一等侍衛進士納蘭君墓誌銘》説:“容若數歲即善騎射,自在環衛,益便習,發無不中。其扈蹕時,雕弓書卷,錯雜左右,日則校獵,夜必讀書,書聲與他人鼾聲相和。”韓菼《通議大夫進士一等侍衛納蘭君神道碑銘》也説他“開工馳獵,拓弓作霹靂聲,無不中。或據鞍佔詩,應詔立就”。透過這些文字,我們可以看到一個文武雙全的青年形象。但是納蘭性德性格中又有南人多情、善感的一面。他在《淥水亭燕集詩序》中説自己“仆本恨人”,梁佩蘭《祭文》也説“公本春人,而多秋思”。從他詞的實際影響看,給大家印象最深的也是那些真摯、悽婉的作品。趙函《納蘭詞後序》説,“斯人一生,幽怨芳芬之致”,這是他對納蘭性德總體的印象;楊芳燦《納蘭詞序》則著眼于詞作,以為“其詞則哀怨騷屑,類憔悴失職者之所為”,又説他“寄思無端,抑鬱不釋”,也是看到了作品中善怨的一面;梁佩蘭《祭文》則以為“所為詩詞,緒幽以遠。落葉哀蟬,動人悽怨”。清代以來,凡閱讀、評價納蘭性德詞作的,基本上都注意到其“淒惋不可卒讀”的特質。這也是納蘭性德詞留給世人的第一印象。至於這一特質形成的原因,包括其悼亡詞哀婉感人的原因,曾有過專門的討論,許多學者都發表了意見。這些意見都很有價值,但我們認為,其中最重要的一條就是納蘭性德性格的原因。為了進一步説明這一點,我們來看嚴繩孫《進士納蘭君哀詞》中回憶兩人最後一次會面的文字:“歲四月,余以將歸,入辭容若。時坐無余人,相與敘生平之聚散,究人事之終始。語有所及,愴然傷懷,久之別去。又送我于路,亦終無所復語。然觀其意,若有所甚不釋者。”此處,納蘭性德重情、善感的個性表現得淋漓盡致。這種性格是他能融合南方文化的最重要原因。

(作者:朱惠國,係華東師範大學中文系教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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