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1年11月,梁曉聲在深圳接受羊城晚報記者採訪 吳小攀 攝
2022年,改編自梁曉聲同名小説的電視劇《人世間》熱播。近日,梁曉聲的短篇小説合集《父親》、小説精選集《母親》相繼推出。作為半個多世紀創作不輟的文壇常青樹,他筆下的父親、母親,將帶給讀者怎樣的情感體驗?
父親的影響:“覺得苦嗎?嚼嚼咽了”
董翹:《父親》裏有一段描述是讓讀者們非常感動的,就是當時為了您妹妹的工作,您和父親冒大雨去拉煤車。
梁曉聲:對,有那麼一段。那時候父親是不是已經退休了,還是也是探家回來,我已經記不很清楚了,但是只記得當時下雨。鐵路線從哈爾濱城市中穿過,列車快到的時候放下欄杆來,想不到手推車輪卡在鐵道縫隙中,那時候確實會有一種絕望。寫下來這個情節,是因為對父親的感情。但不是為一己之親情,我的父親形象一定是和我這一代人中的大多數父親的形像是重合的,我個人覺得我能夠把自己的父親那樣寫下來,也等於替許多不是作家的朋友的父親形象描摹出來,寫母親也是這樣。
董翹:您在電影製片廠的時候,父親當群演。是因為他個人興趣主動和您提要求的,還是因為您怕他在家無聊給他找一個差事呢?
梁曉聲:我們當時都住在北京電影製片廠的院子裏,拍電影需要群眾演員的時候,就貼一個佈告出來,或者導演助理召集。我的父親被召集的時候比較多,因為他當年留著較長的鬍子,留長鬚的老人有特點嘛,所以他就經常會去。我覺得對他來説,是他一生中所做的最有吸引力的一件事兒。
一個老建築工人,看過電影,然後由於兒子的原因,居然住在了北京電影製片廠院裏,對吧?然後那些拍電影的人居然還對他挺尊敬,對吧?就想一想也不是所有的老父親們都能和我們那個時期的一些著名的導演建立那種親密的關係,所以他可能也覺得挺愉快,他願意做那事兒。
董翹:在作品的描述中能看到,父親在當群演的時候,不論角色大小他都是非常負責的。
梁曉聲:這個實際上是他那一代中國工人的性格特徵之一,是大工廠培養起了他們那樣一種顧大局的品性,對自己的工作非常認真。尤其我的父親是瓦工,砌墻的,你説那個時候的這個工人的話,他砌那道墻,他確實想的是這一鏟子水泥下去夠或者不夠,不夠的話我這塊磚擺放得可能不牢固,這個不牢固在他那裏是過不了關的。何況那個時候還有品質檢查員,如果拿起一個零件説,你這個零件不合格,三次不合格,你這工人在車間裏的顏面會盡失。往長久了説,可能會影響到自己的評級,甚至影響到工資;往最小的説,在工友間也有一個顏面的問題。
董翹:您認為父親的一生教給您最大的道理是什麼?
梁曉聲:父親的性格中確實有電視劇《人世間》周炳坤的那一種性格,就是周炳坤説過的一句臺詞:“覺得苦嗎?嚼嚼咽了。”這句臺詞也可以概括我父親的一種性格。那鄰居們都會説,包括他的工友都會説他是一個,叫做“屋地打井,房頂開門”的人,就説他遇到什麼事都不求人,我身上差不多也有這種遺傳。
我從北京電影製片廠調到中國兒童電影製片廠去的時候,當時還是要調我去做一位副廠長。那我搬家的時候,因為那時候沒有搬家公司,我只能是求這個同事們,不是北影的就是童影的同事們。我想了想這個大星期日的別麻煩大家了,我就自己用平板車,包括這麼大的沙發,我當時真是有力量,這麼大的沙發,我一個人能把它扛到三樓去。因此我們童廠的這個看管宿舍樓區的那個趙大爺當時就會跟別人説,説我們新來的這個梁副廠長,他是不是人緣太不好了,就連搬家都沒有一個人幫他嗎?一個人扛著沙發往樓裏邊轉角又轉角。其實也是父親的一種遺傳。
前兩天,我的老知青戰友賈宏圖,他跟我通話的時候,想起了我們家的情況,6個人裏最多時5個人下崗——他説,你怎麼從來沒跟朋友們説過?我確實沒跟他們説過,這可能是父親的影響。
母親的啟蒙:讀書是有益的
董翹:您説過走上文學路的第一啟蒙人是您的母親。可您的母親是沒有上過學的,她是怎麼支援或引導您走上文學這條路的?
梁曉聲:據母親講,姥爺是識字的。因為他在村裏做過兩年私塾教師。所以他會給母親講故事,母親從小也喜歡聽戲,然後我們從小也會聽母親講故事。她認為書裏第一是有故事,第二她聽到的故事都是教人向好、向善,因此她認為讀書是有益的。這個有益雖然不能直接教人成功,但會使她的孩子變得省心。
但她當時也不會想到我會去當作家,我自己也沒有想到去當作家,只是覺得在那樣的一個比較貧困的年代,書籍本身是精神的另一個樂園。但當我獲得全國短篇小説獎和中篇小説獎之後,父母都還在,他們替我高興。母親當然會認為這也是她的成就,母親過後會想,這跟她那時不反對我讀書是有一定關係的,而且會敲打父親:你當時就反對孩子們看閒書,如果都像你那樣的話,我們家就出不了一個會寫小説的人了。當然父親的要求是,不管做什麼事,做工人要做個好工人,做作家也要做一個好作家,儘管他不知道當好作家的標準是什麼。
董翹:作品中有一個情節是您去找母親要錢買書,因為當時掙得很少,別人覺得您不理解母親的辛苦。後來您可能心裏也覺得不太得勁,就用母親給您的錢給母親買了罐頭。
梁曉聲:母親當年一般情況下掙到16元或者17元,月薪,那是街道工廠。但是,有的時候加班加點或做得多了,可能會掙到20元左右。但當時一本書最貴一般不會超過2元,一部長篇小説即使400頁的話,可能也就是在1元兩毛8到1元,超過1元4毛的已經很少。一元4毛在當時可以買不少東西,買的鹹菜可以夠一家人吃兩天。這樣算的話就覺得,那個錢是很多了。所以,母親為了支援我買書,出手還是特別大方的。
董翹:後來您用這個錢給母親買了罐頭,母親很生氣,您是過了多久才理解到母親的良苦用心呢?
梁曉聲:當時就會理解。因為我知道她為什麼生氣,因為她自己不會去買罐頭的。為什麼會買罐頭?因為她所在的工作室要做棉鞋的鞋幫,那個鞋幫裏更多的是氈子。氈子要蓬鬆的話,就必須用那個竹拍子去拍打它。一拍打,那個氈絨就飛起來,即使戴口罩也會吸到肺裏。那麼罐頭呢,可以潤肺。
後來我下鄉做知青的時候,終於可以自己掙到錢,有一年回家探家的時候,我把在商場裏能買到的罐頭全買回去。母親很驚訝,她把這些罐頭都擺在桌子上,擺在窗臺上,讓別人家的母親來看了之後非常羨慕。當時,對我來説也是一種對母親的補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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