哲學家唐君毅先生對此問題也有很精到的見解:“我們雖都是常人,但亦都有瘋狂的可能性,我們都是可能的瘋子,亦都是幸而未瘋的人。而我們之幸而未瘋,並不證明我們之人生無其顛倒性。所謂顛倒性即人生價值輕重高下易位——引者注。此顛倒性,不表現于一般所謂瘋狂及變態心理之中。反之,卻可表現于一切所謂常態的人生事相及一般認為較常人更高之非常人物,如學者、政治家、哲學家、宗教家之各種思想與活動之中。在此處,我們與瘋狂的人可謂並無本質的分別,而只有形態的分別,與所表現之人生顛倒相之種類及程度上的分別。”《人生之體驗續編》台灣學生書局出版第138頁。 由此可見常態與變態並沒有絕對的界限。世上沒有絕對常態之人,也沒有絕對變態之人。任何常態之人都有幾分變態,而任何變態之人也都有幾分常態。就心理內容來説,變態心理與常態心理是沒有區別的,變態心理並沒有特殊的不同於常態的心理內容。兩者只是表現形式不同。如電影《城南舊事》中的瘋子那種思念親人的心理是人人都有的。只是常人不用那種混淆現實與想像的界限的方式來表現罷了。也可以説,變態行為和心理過程是常態功能的擴大或縮小。在常態中,更多的是受現實的邏輯法則支配,在變態中則主要受生物—社會本能支配。任何人都不可能不同時受這兩種法則支配,只是輕重有所不同而已。 而且,同樣的心理現象,可因不同的人,不同的時間、地點,不同的社會歷史環境而有不同的含義。例如,原始民族就分不清虛幻世界與實在世界的界限,一個原始人夢見有人襲擊他,他把夢當做實在,就跑去殺掉那個人。還有,他們白天可有幻聽、幻象,可以和鳥獸草木進行對話。他們實際生活在幻想、迷妄與實在世界相混淆的狀態中。這在今天看來顯然是變態表現,但在他們卻是司空見慣的常態。 這個道理我們的古人也注意到了。 清初學者惲敬談到他的一位朋友譚子晉把其詩集題名為《聽雲》時説:“敬嘗訊之子晉,曰,此幻也。噫,天下孰為幻、孰為非幻哉?則請為子晉畢其辭。夫聖人之作也,必正名百物焉。自百家出,而夢可言覺,覺可言夢者有之;生可為死,死可為生者有之;……至佛氏之書沿之,而音可觀,林木可聞焉。未已也,自文人沿之,而天可問、風可雌雄焉。自詩人沿之,而雲可養,日月可沐浴焉。近世且有以聽月名者。若是,則子晉聽雲之説,何獨不然。雖然雲之中萬籟未嘗息也,則所聽者,非雲也,蓋淺之乎言聽也。夫天下之動者,必有聲,形與形值則有聲,氣與氣值則有聲,形氣相值則有聲。雲在形氣之間而動者也。夫人之耳,不可執不可恃也,蟻動而以為牛斗,蜻蜓翼而以為曳大木,震雷發乎前,而聾者不聞,使……師曠之徒,側耳于氤氳變滅之中,必有如水流之翛然,如火炎之爆然者矣。若是,則子晉聽雲之説何獨不然。”《大雲山房文稿·聽雲樓詩鈔序》。惲敬對幻覺的解釋有點“玄”,不夠科學,他不了解致幻的原因在主觀而不在客觀,但他究竟認識到幻覺與真實之間並沒有絕對的界限,這總是可貴的。 科學史告訴我們,今天我們認為是事實的東西,明天可能會被證明是錯覺。認真説來,我們的感覺知覺並不是像我們想像的那樣可靠,那樣客觀,在感知過程中不可避免地存在著明顯的主觀加工。恩格斯説:“就一切可能來看,我們差不多處在人類歷史的開端,而將來會糾正我們的錯誤的後代,大概比我們有可能經常以極為輕視的態度糾正其認識錯誤的前代要多得多。”《馬克思恩格斯選集》第3卷第125頁。比如,“太陽繞地而行”、“重物下落較快”、“太陽在早晨大些”、“筷子放到水裏變彎”等等,都曾經被認為是不言而喻的事實。現在,稍有物理常識的人都知道事實並不如此。現代科學證明,人們據以生活的諸多真理,在一個新的參考系統中也許不得不承認是一種幻覺,一種變態心理的反映。1955年,愛因斯坦的好友貝索去世,愛因斯坦為他,也為自己的信仰寫了一篇短文,其中有一段説:“現在他雖然比我早一點離開了這離奇的宇宙,但這並沒有什麼,我們相信物理學的人都知道,過去、現在和未來之間的區別,只不過是一種頑固地堅持著的幻覺而已。”我們知道,普遍適用的、統一的時間概念,是整個經典物理學的一個出發點。但按相對論,絕對的、統一的時間是不存在的,也就是説,不同的測量者一般將測到不同的時間,“天涯共此時”不對了,而且,運動狀態不同,時間流逝也不同,飛機上的鐘和地面上的鐘其時間是有差別的,這已是被證明了的事實。所以説人們習慣上的時間概念不過是一種幻覺而並非真實的存在是有科學根據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