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起成人來,兒童的這種心理如同原始人一樣更富有創造性,更近似于藝術創作心理。考林烏德説,“那些根本不可能對科學和哲學有什麼高深見解的兒童卻不斷地表示了一種高度的藝術能力,有些很小的兒童都能比他們的長者更好地即興作詩或歌唱……而同樣情況也適合於野蠻人和原始部族。野蠻人在講故事、唱歌、繪畫、雕刻和舞蹈方面的能力和他們對周圍世界的知識和控制能力比較起來是完全不相稱的。”朱狄:《藝術的起源》第21頁。這種現象是不難理解的,因為兒童不受束縛,沒有硬性禁錮,無章可循,無法可遵。他們只能依照他們所知道的,而不是實際上所能準確觀察到的樣子去精確地表現事物,他們是“變形”的天然大師,是強調主觀表現的無意識的先驅。兒童能任性地造世界上絕無僅有的物,沒有指點反而使他無拘無束,免得步人後塵。
兒童的思想是不定向的,由於他們的理智欠發達,心理上很少受概念的侵犯,因而不能認真地思考一個問題,不能在某一事物上投注長久的注意力,這就使兒童能夠馳騁活潑的意象。這種意像是不招而自來的,是完全由易變的情緒和突發性遐想喚起的。也正由於他的注意力分散、易變、跳躍,就使他對生疏事物永遠保持著好奇與新鮮感。在未知事物的底蘊的時候,一方面激發他的好奇心,另一方面又盡力調動自己極有限的感知去類比、去揣測,去猜測呈現在眼前的新事物。這樣,他們往往對萬物進行“添加”和“移位”——賦予事物本無的性質,將不同類,不同屬的東西攪在一起。如兒童在繪畫中就常常面對面臨的物或想像的物進行無情的破壞,隨意重新分佈和組合——把魚弄到天上,把樹栽到屋頂,替牛或狗添上雙翼,甚至一個人的腦袋下赫然地長著兩腿而無身軀。兒童的杜撰和想當然,是幻境的發祥地。他們的塗抹和捏造,創造出令人驚異的場面。
兒童的這種態度昭示我們:一切都明瞭和明確了的地方,就不再有想像力施展身手的機會。精確的知識和概念不啻是對想像力的重大打擊,在早已知道太陽是不斷進行巨大的熱核反應的熾熱天體的今日,阿波羅神就不再擁有魅力;而月宮的嫦娥和白兔只對童稚才有意義。魅力來自遐思,遐思不需太多實在的確知,它寧可求助於猜想。而這些,恰恰是兒童得天獨厚的。自然的魅力往往在它的尚未展開全部秘密之時;生活的魅力則往往在於它的尚未來臨的時刻和它的神秘期待之中。此段參考《兒童藝術的啟示》載《藝譚》1983年第2期。
所以,豐子愷説,兒童有“###的心眼,比大人們聽見的完全得多。天地間最健全的心眼,只是孩子們的所有物,世間事物的真相,只有孩子們能最明確、最完全地見到。我比起他們來,真的心眼已經被世智塵勞所蒙蔽,所斲喪,是一個可憐的殘廢者了”。《豐子愷散文選·兒女》。安徒生的童話《皇帝的新裝》可視為這段話的最好注解。豐子愷自己也講過一件事:有一次,他問四歲的華瞻最喜歡什麼事,華瞻率然地回答説:“逃難。”逃難對於大人來説是多麼驚慌、緊張、憂患的一种經歷,但在孩子的心目中逃難卻是“爸爸、媽媽、寶妹、軟軟……娘姨,大家坐汽車,去看大輪船”。這是多麼有興味的事。原來他所見的是逃難的這一方面。“不止這一端;我們所打算、計較、爭奪的洋錢,在他們看來個個是白銀的浮雕的胸章;僕僕奔走的行人,擾擾攘攘的社會,在他們看來都是無目的地在遊戲,在演劇。”這説明:“他能撤去世間事物的因果關係的網,看見事物的本身的真相。”豐子愷由此想到,“我在世智塵勞的實生活中,也應該懂得這撤網的方法,暫時看看事物本身的真相。”《豐子愷散文選·從孩子得到的啟示》。這意思是天真淳樸地接受自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