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軾描寫文與可畫竹詩:“與可畫竹時,見竹不見人。豈獨不見人,嗒然遺其身。其身與竹化,無窮出清新。莊周世無有,誰知此疑神。”(疑神——簡直與神一般)蘇軾的兄弟蘇轍雖不能畫竹,但能論畫竹。在他的《墨竹賦》中説,墨竹畫家既須“朝與竹乎為遊,暮與竹乎為朋,飲食乎竹間,偃息乎竹陰”,這樣來“觀竹之變”,更須體會到“竹之所以為竹”,特別體會到“蒼然于既寒之後,凜乎無可憐之姿”,於是就感到非畫竹不可了:“忽乎忘筆之在手,與紙之在前,勃然而興,而修竹森然。”《中國畫論研究》北京大學出版社1983年版第74頁。 南宋羅大經説:“曾雲巢無疑,工畫草蟲,年邁愈精,余嘗問其有所傳乎?無疑笑曰:‘是其有法可傳哉?某自少時取草蟲籠而觀之,窮晝夜不厭,又恐其神之不完也,復就草地之間觀之,於是始得其天,方其落筆之際,不知我之為草蟲耶?草蟲之為我也。此與造化生物之機緘蓋無以異,豈有可傳之法哉?’”《鶴林玉露·畫馬》。 宋代包鼎畫虎,首先要“掃溉一室,屏人聲,塞門涂牖,穴屋取明”,佈置了這樣一個“虎穴”後,自己便“脫衣踞地,臥起行顧,自視真虎也”,然後才揮筆作畫。清代畫家邱獨醒亦“善畫虎,為屋深山中,觀生虎形狀,得其神,倉忙走歸,取筆就壁圖之,犬見之,驚退,向吠不已”。傳“獨醒畫虎嘗燈下伏地作虎跳躍狀,取影圖之如活虎雲”。《廖燕全集》上海古籍出版社2005年版第693頁。 相傳趙子昂畫馬,也是“閉門伏地,對於馬之動作,如長鳴,如蹴蹄,如賓士,如滾臥于郊原,作種種狀態。戚原畫狗,客訪之,聞室中犬聲甚沸,有類數十狗若爭骨者,若眾雄逐雌者,又若孤村野店,陡見生客,吠聲從水中出者,及辟戶,則原據幾畫狗正酣,口中狺狺聲猶未盡也”。《畫論叢刊》人民美術出版社1960年版下冊第723頁。 心理學家認為這是精神專注時所起的幻境:“例如有人忽念及狐而全力專注之,遂自如感狐,再起狐之態貌聲音等而擬之,而既於心內有如是之專制再想(即集中精神進行想像活動——引者注,下同),遂示運動於外部而不之覺,所謂無識筋動(即無意識運動)是也,夫一方專注心力而他方無意識,自然之理,在此時意志全失其力,是更不知前後之事情,而入無意之境遇,獨于或一點者,其影像非常判明,現顯于感覺上,是所謂幻境。”蔡元培譯:《妖怪學講義》1913年版第180頁。 清山水畫家布顏圖描寫物我兩忘的境界最好:“吾之作畫也,窗也,幾也,香也,茗也,筆也,墨也,手也,指也,種種于前,皆物象也。迨至凝神構想,則心存六合之表,即忘象焉,眾物不復見矣。迨至舒腕揮毫,神遊太始之初,即忘形焉,手指不復見矣。形既忘矣,則山川與我交相忘矣。山即我也,我即山也。惝乎恍乎,則入窅杳(窅杳,深遠也——引者注)之門矣。無物無我不障不礙,熙熙點點,而宇泰定焉,天光發焉,喜悅生焉,乃極樂處也。”轉引自王星拱:《科學概論》第248—249頁。這與石濤所説“山川脫胎于予,予脫胎于山川”,“山川使予代山川而言也,山川與予神遇而跡化”的意思完全一樣。拜倫也有過這樣的詩句:“難道群山、波濤和諸天不是我的一部分,不是我心靈的一部分,正如我是它們的一部分嗎?”轉引自《作為意志和表像的世界》第253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