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種心理變態現象無論在日常生活中,還是在文藝創作中都是習見的。人在悲哀、寂寞、孤獨中,在人世間得不到溫暖和同情之際,就必然寄情于自然,和小草對話,聽天籟之樂。“鄉無君子,則與雲山為友;裏無君子,則以松柏為友;坐無君子,則以琴酒為友。”元結:《丐論》載《全唐文》第三八二卷。尤其在忠貞賢士、怨悱君子眼中,則美人明月、芳草珍禽,無往而不可借之抒發我之懷抱,亦無往而不可自其窺見我之性情。荷蘭畫家谷訶(Gogh)曾經對一朵小花這樣説:“小小的花,你也能喚起我一種用眼淚都不可測知的深刻的思想!”轉引自豐子愷:《繪畫與文學》開明書店1934年版第23頁。在我國古典詩詞中這類詩句俯拾即是: 溪水無情似有情,入山三日得同行。(溫飛卿) 一松一竹真朋友,山鳥山花好弟兄。(辛棄疾) 綠水解人意,為余西北流。(李白) 山光水色與人親。(李清照) 帶酒邀青山,青山雖雲遠,亦似解公顏。(蘇軾) 舊交只有青山在,壯志皆因白髮休。(陸游) 正須閉口林間坐,莫道青山不解言。(王陽明) 月亮也是親愛的伴侶和知音。 多情只有春庭月,猶為離人照落花。(張泌) 惆悵歸來有月知。(姜夔) 與誰同坐,明月清風我。(蘇軾) 南窗兩橫卷, 一讀一沾巾。 只有三更月, 知予萬古心。(楊萬里) 李白對月最是一往情深,他説:“舉杯邀明月,對影成三人。”他把月作為自己的知己,想像明月可伴他飲酒。後來蘇軾也這樣寫道:“已托西風傳絕唱,且邀明月伴孤斟。”明月又可送他遠行,“湖月照我影,送我到剡溪”;明月還可帶著他的心送朋友到遠方:“我寄愁心與明月,隨君直到夜郎西。”竹子也特別受到人們的喜愛。晉王徽之把竹作為不可須臾離開的親密伴侶,他對朋友説:“何可一日無此君耶!”蘇軾有詩曰: 可使食無肉,不可居無竹。 無肉令人瘦,無竹令人俗。 人瘦尚可肥,俗士不可醫。《于潛僧綠筠軒》。 清代畫家戴熙這樣寫道: 微風報竹,修竹自語。 下有幽人,與竹為侶。 若聞竹語,屬我寫汝。 寫竟問竹,竹笑而許。《歷代論畫名著彙編》第567頁。 最使人動情的大概莫過於花了。古往今來咏花詩不知凡幾。杜荀鶴的《春閨怨》: 朝喜花艷春,暮悲花委塵。 不悲花早落,悲妾似花身。 是其一例。這是以花自況,花亦我,我亦花,寄託了青春難再的感傷。《紅樓夢》裏黛玉的《葬花吟》更極沉痛之至: 爾今死去儂收葬,未卜儂身何日喪, 儂今葬花人笑癡,他年葬儂知是誰…… 黛玉為憐惜桃花落瓣,將它葬于花冢。後來來到花冢又哭吟此詩。她這種行為的確是夠“癡”的。但是不“癡”,她那紅顏薄命之嘆便沒著落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