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所説藝術創作中的渾然與萬物同體這種境界絕不是宣揚白癡和愚,渾然與萬物同體也絕非白癡和愚,白癡和愚是智力低下的結果,而渾然與萬物同體卻是大智大仁的表現,是人作為萬能之靈所可能達到的最高精神境界。這種境界是有點不可思議的,只有很高的理性和經過智力訓練的人才可能對這種不可思議進行思議。別林斯基所説的“神秘的灼見”指的就是此種境界。好個“神秘的灼見”,“神秘”而又有“灼見”,可見自有大智在;但“灼見”而又“神秘”,則又有幾分不可言傳或理喻,泰戈爾説:“小理可以用文字説清楚,大理卻只有沉默。”《飛鳥集》第28頁。大概就是有感於此吧!從心理學觀點看,語言所能表達的是自覺的常態心理狀態,而渾然與萬物同體是非自覺的神秘的變態心理境界,也只有在變態中才能達到此種境界,故非語言所能形容。對此種境界解釋最好的是柏格森(Bergson)。他稱之為“知的同情”(Intellectual Sympathy),而“知的同情”就是“吾人賴之以神遊于物之內面而親與其獨特無比(unique)不可言狀(Inexpressible)之本質融合為一者也”。《形而上學序論》商務印書館民國十八年版第8頁。這是説,真知灼見必須以把自己的同情擴大到物的途徑才能達到。“認識真理必須放棄自我,沉溺在對象中。”與科學的認識比較來看,在科學之中,我們在把事實與物看做是身外的與我們互相隔離的東西而分析,辨別並重新綜合的時候,我們是抱一種居高臨下,物為我用的態度,而“知的同情”卻是把我們的心情和同情融化于萬物中,將意義和價值與萬物相溝通,這是由仁到智、仁智一體的過程,與中國古代哲學家的由道德的積累達到對宇宙本體的認識的主張是一致的。
美國心理學家馬思洛(Maslow)稱此種境界為高峰體驗(Peak experience)。馬思洛認為,高峰體驗是生活中最奇妙的體驗。只有在出奇的關鍵時刻或偉大的創造時刻才會産生。在高峰體驗中,可體驗到自足的給人以直接價值的世界。這時外部世界的知覺具有急劇變化的趨勢:知覺被看做為自足的整體,經驗者感到他對知覺對象正付出全部注意力而且可能達到心醉神迷的程度。我們通常列入認知範疇的那些知覺或者暫時消失,或者屬於從屬地位,即對其他物象聽而不聞,視而不見,注意力只被一種知覺對象全盤吸引。有時達到把知覺者和被知覺的事物融為一體的感覺。人一旦進入這個境界,就會失去自我意識而與宇宙合而為一。
他所説的知覺被看做是自足的整體,就是知覺者的知覺不完全依賴於被知覺的物象。知覺者感到他的經驗是自我證實的,不需外來的肯定。“萬物皆備于我”,“宇宙即是吾心,吾心即是宇宙”,就是這種自足的知覺。這種知覺的存在不需要被知覺的東西證實。所以馬思洛説“高峰體驗似乎本身産生價值,可用完整、真實、盡善盡美、自足、圓滿、公正、有生氣、善和美等詞來描寫”。但是,“這种經驗的許多方面,簡直是一般語言所無法表達的。”《心理學綱要》文化教育出版社1981年版下冊第472—473頁。
馬思洛是把這種高峰體驗作為異常意識即變態心理來看待的。這表明,人生的最高境界是在變態心理中達到的。他對高峰體驗的論證,對我們理解“渾然與萬物同體”的創造心理是有啟發的。巴甫洛夫曾從人的氣質和性格類型的角度來解釋這種現象。他證明,有一種“遠離社會的冷僻性和孤獨性”類型的人,“這乃是一些有著頑固而片面的主觀世界的人。他們老早就受到了某種癖好的支配,他們老早就集中注意于某一項任務,他們老早就令人驚異地迷戀于某一種觀念。在他們看來,不僅不需要別的人們,而且他們甚至於認為別的人會妨礙他們,會使他們轉移開最主要的生活興趣。”《巴甫洛夫選集》第213頁。他所説的這種類型的人,顯然就是易於産生高峰體驗的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