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原人的心理一樣,兒童也是用感性的態度去感知世界和理解世界的。在兒童眼裏,宇宙萬物也都是有生命、有感情的。榮格指出:“對兒童來説,月亮是一個人或一張臉,或是星星的保護者,烏雲似乎是小羊,玩具娃娃也喝水、吃飯、睡覺……牛是馬的妻子,狗是貓的丈夫……”同①第13頁。如果你要告訴兒童月亮是什麼,是地球的衛星,圍繞地球轉動,月球的表面是不毛之地,月亮的光是反射太陽的光而來,那麼兒童一定不懂得。而如果你説月亮是嫦娥仙子,表面上的黑影是吳剛在砍樹,月食就是月亮被天狗吃了進去,所以我們要打鑼打鼓去救,對這樣充滿詩意和想像的解釋,兒童很快就懂得了。李白詩曰:
小時不識月,呼作白玉盤。
又疑瑤臺鏡,飛在青雲端。
仙人垂兩足,桂樹何團團。
白兔搗藥成,問言與誰餐?《古朗月行》。
兒童是多麼天真,他們的想像又是多麼豐富而美麗!兒童也分不清心理、物理的東西,分不清知覺到的東西和想像的東西的界限。有這樣一首也是關於月亮的兒歌:
月亮走,跟我走,我和月亮手拉手。星星哭,我不哭,我給星星蓋瓦屋。
兒童認為,月亮和自己一樣有智力。他散步,月亮也跟著他走來走去。兒童還認為星星也會哭會笑;星星哭是因為無家可歸,所以要給它蓋瓦屋。給它安個家。兒童不僅認為月亮星星是有生命有意識的,而且認為所有事物都是有生命有意識的。參見《皮亞傑認識論述評》人民出版社1987年版第165頁。他會把帽子看做是自己的親密朋友,他們用身體去碰撞桌子,以示懲罰它們。也會憐憫一塊石頭,因為它總是躺在一個地方。對於兒童,可能的或假設的幻想世界並不次於實在世界。在兒童眼裏,自我與外部世界,夢和醒,現實與幻覺,有生命的和無生命的,昨天和今天,完全混雜在一起。在成人看來,兒童是生活在錯覺和幻覺的宇宙中。但也正因為如此,兒童才最天真,最淳樸,赤條條毫不掩藏、遮蓋。他的心靈完全是袒露著的。就筆者所見,在中國現代散文作家中,對童心最一往情深,並且描寫最生動最透徹的要算豐子愷先生了。他在《給我的孩子們》一文裏,對他的小瞻瞻這樣寫道:
瞻瞻!……你是身心全部公開的真人。你甚麼事體都像拼命地用全副精力去對付。小小的失意,像花生米翻落地了,自己嚼了舌頭了,小貓不肯吃糕了,你都要哭得嘴唇翻白,昏去一兩分鐘。外婆普陀燒香買回來給你的泥人,你何等鞠躬盡瘁地抱他,喂他;有一次你自己失手把他打破了,你的號哭的悲哀,比大人們的破産、失戀、broken heart、喪考妣、全軍覆沒的悲哀都要真切。兩把芭蕉扇做的腳踏車,麻雀牌堆成的火車、汽車,你何等認真地看待,挺直了嗓子叫“汪——”“咕咕咕……”來代替汽笛。寶妹妹講故事給你聽,説到“月亮妹妹挂下一隻籃來,寶妹妹坐在籃裏吊了上去,瞻瞻在下面看”的時候,你何等激昂地同她爭,説“瞻瞻要上去,寶妹妹在下面看!”甚至哭到漫姑面前去求審判。我每次剃了頭,你真心地疑我變了和尚,好幾時不要我抱。最是今年夏天,你坐在我膝下發現了我腋下的長毛,當作黃鼠狼的時候,你何等傷心,你立刻從我身上爬下去,起初眼瞪瞪地對我端相,繼而大失所望地號哭,看看,哭哭,如同被判定了死罪的親友一樣。你要我抱你到車站裏去,多多益善地要買香蕉,滿滿地擒了兩手回來,回到門口時你已經熟睡在我的肩上,手裏的香蕉不知落在哪去了。這是何等可佩服的真率、自然,與熱情!大人間的所謂“沉默”、“含蓄”、“深刻”的美德,比起你來,全是不自然的、病的、偽的!《豐子愷散文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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