藝術中國

抒情是審美的,也是道德的(3)

藝術中國 | 時間: 2009-10-21 11:06:42 | 出版社: 作家出版社

  孟子説,“君子有終身之憂”,這話用在藝術家身上尤為切合。藝術史證明,藝術家多是有終身之憂的人,他們都有一顆赤子之心,這就註定要終身受累。藝術家又是有所追求、渴求的人,他們憧憬和嚮往真善美,他們見不得和容不得假惡醜,這也必然導致痛苦和憂患。只有渾渾噩噩、不識不知的人才沒有痛苦。基督教的教義説,誰的知識增長誰的苦惱就增加。這話有一定的道理。

 

  從另一方面來説,美的事物本身就含有悲痛的成分。“康得言接觸美好事物,輒惆悵類羈旅之思家鄉。”《管錐編》第982頁。錢鐘書先生指出:“心理學即謂人感受美物,輒覺胸隱然痛,心怦然躍,背如冷水澆,眶有熱淚滋等種種反應。”同②第949頁。這樣説來,藝術家又多了一層痛苦。

 

  但痛苦對藝術家來説,不僅是必然的而且是必須的。痛苦其實是寶貴的精神財富和創作的源泉。一帆風順的人常常是淺薄的,因為思考的機會太少了。孟子説得好:“人之有德慧術知者,恒存乎疢(chèn音趁)疾,獨孤臣孽子,其操心也危,其慮患也深,故達。”《孟子·盡心章句上》。(人之所以有道德,聰明,有本領、才能,經常是由於他們遭到災難。只有那孤臣孽子,他們時時感到不安,考慮禍患深遠,所以才通達。)尼采甚至説:“只有大苦痛才是心靈的解放者。”《快樂的知識·原序》商務印書館1940年版。羅曼·羅蘭也深刻指出:“一切偉大的東西都是善良的,而極度的痛苦則近似于解放。壓迫、侮辱和摧毀靈魂的,只是中等程度的痛苦和歡樂。”《羅曼·羅蘭傳》第136頁。是的,人們常常由於極度痛苦而走向大徹大悟。痛苦是一種深刻的靈魂之苦,從痛苦的深度可以看出個性的深度。只有完備的個性才能經歷痛苦。痛苦是一種神聖的力量,個性在痛苦中向深處發展而走向成熟。一個人洞察自己和時代社會的深度是與他所受痛苦強度成正比的。不曾經歷過精神或心靈巨變或劇變的人,無異是在生命的戶外徘徊,也許偶爾猜想到幾分墻內的動靜,但總是膚淺的,不切實的,甚至完全是隔膜的。“不曾哭過長夜的人,不足以語人生”,“一切偉大的人是由淚裏生長,從苦惱和窮迫中迸出來的”。《拜倫傳·原序》湖南人民出版社1982年版。羅曼·羅蘭在《貝多芬傳》裏説:“我稱為英雄的,並非以思想或強力稱雄的人;而只是靠心而偉大的人。”“他們永遠過著磨難的日子;他們固然由於毅力而成為偉大,可是也由於災患而成為偉大。”

 

  痛苦使人深沉,痛苦也使人向善。席勒曾説最高的道德快感總有痛苦伴隨著。雪萊認為:“我們往往選擇悲愁、恐懼、痛苦、失望來表達我們之接近於至善。”《為詩辯護》。傅雷指出:“辛酸的眼淚是培養你心靈的酒漿,不經歷尖銳痛苦的人不會有深厚博大的同情心。”《傅雷家書》(增訂本)第133頁。宗白華説:“深于情者,不僅對宇宙人生體會到至深的無名的哀感,擴而充之,可以成為耶穌、釋迦的悲天憫人;就是快樂的體驗也是深入肺腑,驚心動魄;淺俗薄情的人,不僅不能深哀,且不知所謂真樂。”《美學散步》第128頁。痛苦使人向善,而向善又往往造成痛苦。痛苦使人愛,也往往來自愛,愛而不得所愛便又陷入痛苦。

 

  在藝術家深沉的哀痛中也有深沉的歡樂。心理學家認為,“情感是複雜的、模糊的”,“即使在最愜意的歡樂和情愛中也包含著痛苦和鄉愁。”《手勢心理學》英文版第36頁。理想的快樂本來就是一種極其近乎悲哀的心情。柏拉圖説,痛感和快感是混合在一起的。“有些快感只是表面的,而不是真實的;另外一些快感,看來是很大而且很多的,實在是和痛感混合在一起。”《柏拉圖文藝對話集》第297頁。李博説:“憂鬱,甚至深沉的痛苦,曾使詩人、音樂家、畫家、雕刻家産生最美好的靈感。”“還有一種藝術,公然而且故意地悲觀厭世。”見《外國理論家、作家論形象思維》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1979年版第187—188頁。(以下凡引此書均簡稱《論形象思維》)“這樣的人,他們有一種吸聚煩惱的天才,他們喜愛憂傷,像喜愛酒一樣,不願損失一點一滴。”《現代音樂家評傳》第17頁。詹姆士引用他人的話説:“吾以為憂鬱之感情乃感覺中之最逸樂者。吾樂乎流涕,吾樂乎絕望。”《社會心理之分析》商務印書館1933年版上冊第75頁。到了這個地步,已經苦樂不分而近乎心理變態了。

 

  把上面這段話的意思總括起來就是,人是有情的,有情就要抒發,哀怨之情更要抒發,也該抒發。這是人類求生存的需要,也是創造的需要。“感情,真的感情,是難得的,是名貴的,是應當共有的;我們不應當拒絕感情,或是壓迫感情,那是犯罪行為,與壓住泉眼不讓上衝,或是掐住小孩不讓喘氣一樣的犯罪。”《徐志摩作品選·落葉》。可以説抒情是道德的,也是審美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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