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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杜並稱與李杜優劣論的根源

發佈時間:2023-06-19 11:23:49 | 來源:光明日報 | 作者:孟國棟 | 責任編輯:蘇向東

李白和杜甫是盛唐時期最為著名的兩位詩人,不僅生活年代相當,還共同漫遊過一段時間,過著“醉舞梁園夜,行歌泗水春”“醉眠秋共被,攜手日同行”的愉快生活。再加上二人的詩歌成就相埒,都對後世産生了廣泛而深遠的影響,因此歷來被視為中國古代詩壇上最為耀眼的雙子星座,“李杜”並稱也成為慣常用語。然而這一併稱的生成與定型過程卻頗為複雜,為聚訟千年的李杜優劣論埋下了隱患。

胡震亨在《唐音癸簽》中將作家並稱歸納為兩種類型:“唐人一時齊名者,如富、吳,蘇、李,燕、許……皆兼以文筆為稱。其專以詩稱有沈、宋,錢、郎……大歷十才子,鹹通十哲等目。至李、杜,王、孟,高、岑,韋、孟,王、韋,韋、柳諸合稱,則出自後人,非當日所定。”主要是從並稱出現時間上進行的區分,即當事人生前形成的和事後追認的。前者多數得到當事人的認可,即所謂的“時稱”“時號”“時議如此”。如蘇颋自景龍後與張説以文章顯,稱望略等,故時稱“燕許大手筆”。蘇味道與裏人李嶠俱以文翰顯,時號蘇李。楊憑與弟淩、凝皆有名,大歷中,踵擢進士第,時號“三楊”。這種並稱的雙方或多方大都具備某種相似的特性,雖然也偶或引起個別作家的不滿,但總體上比較穩定,後人的爭論也較少。後者的出現很可能是因為一方身後的影響力較生前有了某種變化,具備了與另一方齊名的條件。基於這種原因形成的並稱往往先天不足,爭議不斷,特別是後人對某一方的評價出現變動時,爭議就更大,往往成為後人比較其優劣的根源所在。陶(淵明)謝(靈運)、杜(甫)韓(愈)、李杜均是如此。李杜並稱之所以産生,並不是基於二人生前的影響力,而是在他們去世後,隨著杜甫地位的提升才逐漸形成的。形成之初,杜甫的地位仍未完全確定,其後還在一路走高,也進一步加劇了這一併稱的不穩固,以此為基礎引發的李杜優劣論自然也爭議不休。

李白早年即“大名寰宇滿”,賀知章驚為謫仙人,杜甫也盛讚李白“聲名從此大”。李白生前與之相關的並稱已有很多,他不僅與陳子昂並稱“陳李”,亦位列“竹溪六逸”“飲中八仙”之中。杜甫本人雖“自謂頗挺出”,卻長期處於“碌碌飽飯行”的狀態,他生前也並未取得堪與李白相當的影響力。陳尚君、薛天緯等先生都曾指出李白、杜甫同時代人任華在《寄李白》和《寄杜拾遺》中對二人的詩歌成就給予了充分肯定。但遺憾的是,任華是在兩首不同的詩歌中分別稱頌他們的,而不是將其放在一起進行的比並。這兩首詩亦非同時所作,《寄李白》作于天寶五載(746),《寄杜拾遺》作于廣德二年(764)。任華寄贈詩歌給李白與杜甫時,他們尚處於創作高峰期,其地位亦未完全定型,且任華的評價中“充滿今日追星族般的激情和不理智”(陳尚君《李杜齊名之形成》)。所以陳先生雖然認為杜甫生前已經有了與李白齊名的説法,但同時也承認李杜齊名的確認是在貞元、元和年間。此前杜甫的聲望始終無法與李白頡頏,他在《長沙送李十一銜》中所説“李杜齊名真忝竊”,雖是自謙之辭,但也未嘗不是杜甫當時的真實境況。

李杜並稱的最終確認與杜詩漸為他人接受,特別是元稹、韓愈等人對他的推尊有很大關係。貞元十年(794),元稹在《代曲江老人百韻》中用“李杜詩篇敵,蘇張筆力勻”一句,開啟了李杜並稱的先河。稍後元稹為杜甫撰墓誌銘時再度使用了這一稱謂。元稹的密友白居易也接受並使用了這一説法:“又詩之豪者,世稱李杜之作,才矣奇矣,人不逮矣。”幾乎與元稹、白居易同時,韓愈更是多次將二人並舉,如貞元十四年(798)韓愈作《醉留東野》:“昔年因讀李白杜甫詩,長恨二人不相從。”雖然沒有使用“李杜”這一名稱,但也將杜甫提到了與李白尊等的位置。從元和年間起,李杜並稱開始頻頻出現在韓愈筆下,如元和元年(806)《感春四首》雲:“近憐李杜無檢束,爛漫長醉多文辭。”元和二年(807)《薦士》雲:“國朝盛文章,子昂始高蹈。勃興得李杜,萬類困陵暴。”後來他在《調張籍》中也寫道:“李杜文章在,光焰萬丈長。”可見李杜並稱在中唐時期已逐漸形成,併為一些重要文士所認可。但由此帶來的另一個問題卻始終沒有得到圓滿解決。

排名的先後也是探討並稱時無可回避的問題。古人非常重視排序,在極為講究品第的唐朝更是如此。初唐四傑之一的楊炯即曾公開表示對王楊盧駱這一排序的不滿,《舊唐書·文苑傳》記載:“炯與王勃、盧照鄰、駱賓王以文詞齊名,海內稱為王楊盧駱,亦號為‘四傑’。炯聞之,謂人曰:‘吾愧在盧前,恥居王后。’當時議者,亦以為然。其後崔融、李嶠、張説俱重四傑之文。崔融曰:‘王勃文章宏逸,有絕塵之跡,固非常流所及。炯與照鄰可以企之。盈川之言信矣。’説曰:‘楊盈川文思如懸河注水,酌之不竭。既優於盧,亦不減王。“恥居王后”,信然;“愧在盧前”,謙也。’”故而胡應麟在舉證“唐人品第最精”時,僅將“楊盧”並稱而不及王、駱。形成于四傑生前的並稱都會引起當事人的不滿和後人的避忌,李杜身後方才出現的並稱,更是引起了後人的爭議。

李杜並稱的生成過程中始終存在著排序之爭。杜甫生前詩名不顯,遠不如李白,中唐時期陡然出現李杜並稱之説,自然免不了受到他人的攻訐。例如韓愈、元稹和白居易雖然使用了“李杜”這一稱謂,但並不意味著他們都將李、杜二人的詩歌成就等量齊觀,並稱的背後也隱藏著作者們各自的偏好。具體而言,韓愈的李杜並稱,有特意抬高杜甫地位,將其與李白尊等之意;元稹的李杜並稱之中隱含著揚杜抑李;白居易的李杜並稱起初也與元稹一樣揚杜抑李,但經過與韓愈論戰後,接受了韓愈的意見,修正了自己的看法,在《李白墓》中對李白的文學成就有了較高的評價,在《讀李杜詩集因題卷後》中也對李、杜二人的生平經歷和創作情形給予了較為公允的評述。可見即使接受李杜並稱這一稱謂的詩人們也各有偏向,或偏向李,或偏向杜。況且貞元、元和之際,杜甫的地位仍處於上升態勢,尊杜者甚至將李白和杜甫並稱為“杜李”(見顧陶《唐詩類選後序》)。此後杜甫的地位還在一路上升,北宋後期更是登峰造極。宋人多有將二人並稱“杜李”者:“文軼秦漢,詩兼杜李”(黃[~符號~]《山谷先生年譜》);“元稹論杜李之優劣,雲李尚不能歷其藩籬,況堂奧乎”(陳思《兩宋名賢小集》);“屈宋兮導前,卿雲兮翼後,韓柳兮並馳,杜李兮齊驟”(程公許《滄洲塵缶編》)等。李杜排序之爭持續的時間之久可見一斑。隨著崇杜思潮的愈演愈烈,李白與杜甫的排序之爭進一步促進了李杜優劣論的展開。

羅時進先生曾指出“唐代文學研究充滿著爭論,而爭論的出發點往往即源於並稱”(羅時進《唐代作家並稱的語言符號秩序與文學評論意義》,《文藝理論研究》2013年第2期)。而並稱中的排序問題也是爭論的關鍵。實際上王安石早就發表過“唐人並稱無關優劣”的議論:“名姓先後之呼,豈足以優劣人?……當時甫、白復以能詩齊名,因亦語‘李杜’,取其稱呼便耳。”(郭子章《豫章詩話》)若能參透此點,再從源頭上探討李杜並稱的先天缺陷,方可走出因並稱和排序而引發的優劣論怪圈。

 (作者:孟國棟,係武漢大學文學院教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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