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見愛人2》：窺見父權思想對當代親密關係的傷害

婚姻是兩個個體的結合，但同時也是兩種關於性別、公平和感激的觀念進行交鋒的舞臺（美國社會學家霍克希爾德語）。也許在婚姻的一開始，這樣的交鋒就會充滿權力的爭奪、自我的讓渡等等。這也是《再見愛人2》裏張婉婷和宋寧峰的婚姻，比其他兩對夫妻顯得更加劍拔弩張的原因。

宋寧峰、張婉婷這篇文章無意指責張婉婷或者宋寧峰中的任意一個，因為婚姻關係歸根結底是私人領域的事情，更何況一檔真人秀節目也無法展現全部的細節和真實。但是張婉婷和宋寧峰這一對夫妻的相處確實能夠啟發一些有公共性的討論：那就是現代婚姻是否還要用陳舊的父權觀念去指導？這樣的觀念究竟是對人的解放還是束縛？父權（patriarchy）是一種以男性為中心的權力體制，在父權制下，男性是社會和家庭的核心，而父權思想詳細定義了父權制下男女應有的人格、氣質與規範。父權思想表現為權威式家長犧牲子女的自主權，男性性格中的自然性和柔和的一面被犧牲等，女性和男性都會受到父權思想下性別定型的限制而受到傷害。通過《再見愛人2》裏其中一對嘉賓張婉婷和宋寧峰的語言互動，我們可以看到“父權觀念”是如何傷害一段關係的。

張婉婷對宋寧峰的指責一是“你個大男人怎麼那麼矯情”，還有就是“女生就是情緒很多，你個大男人遷就我就完了”。也就是説，張婉婷會把父權觀念當作語言暴力的工具去攻擊宋寧峰，而這樣的攻擊對宋寧峰也是有效的。所以在被張婉婷攻擊“矯情”的時候，他也會質疑自己，向節目組發出疑問：“她指責我的時候，我很難受是合理的嗎？是不是我矯情呢？”

兩人的爭執我們在節目中看到，他一再地對張婉婷的語言暴力妥協退讓，可能是出於演員形象的考慮，也可能是想要對外塑造大度包容善良的人設。可是，直到外界開始評價她男性尊嚴喪失的時刻，另一位男嘉賓盧歌諷刺他“抖m”的時候，立馬被激發出了反擊張婉婷的鬥志，一反常態，情緒失控地説“你一直説我被節目組影響，那麼我（的自主意識）在哪兒？！”也就是説，宋寧峰最在意的也是自己“男性尊嚴”和面子的喪失，他最在意的是觀眾評價他不夠男人。這都説明，宋寧峰雖然在這段婚姻裏處於實際上的弱勢地位（從經濟角度和心理能量角度看，宋寧峰偏低），但他也不能坦然接受自己的“弱”，非常害怕被指責“不像個男人”。

可是在現代的性別觀念中，我們都知道：男性也可以情緒化，也可以有矯情的時刻，就像女性也可以是充滿理性的。不應該用性別氣質中表現出柔軟、溫柔、情緒化等性別氣質而去貶低人。可以想像，如果張婉婷接受一些性別氣質和性別平等的教育，可能會對她的伴侶少一些偏見和指責。

張婉婷和宋寧峰講述的為什麼生下孩子的情節也充斥著父權的邏輯。張婉婷一直強調“我給你生個孩子”，她和前妻相比是“晚進門兒”的時候，就是把自己放在封建婚姻的腳本裏的——因為孩子隨父姓，所以是給男方（而不是給自己）生的，更令我不能理解的是，她把墮胎的權力也完全交到了男方手裏，在節目中説自己很多次要去墮胎，都被宋寧峰攔下。她讓我看到，原來一個靠自己努力，在北京有房有車，背愛馬仕包的成功的女性，觀念竟然還如此腐朽，簡直還停留在前現代社會——子宮在自己身體裏，為什麼要把生育與否的權力交給男方呢？當36問裏，宋寧峰對自己在性生活中沒有做好保護措施進行了道歉，可是張婉婷呢，為什麼她不能選擇保護自己？

宋寧峰向張婉婷道歉他們的關係讓我想到《再見愛人1》裏的佟晨潔和KK，這也是一對女強男弱的關係，女方的強體現在知名度、經濟實力和心理能量等方面，為什麼他們的關係並沒有讓人感覺到窒息呢，我覺得其中很重要的一點就是他們都沒有用父權的傳統觀念去要求對方，佟晨潔坦然接受了KK比較陰柔的性別氣質，享受KK提供的情緒價值，同時並未因為KK經濟條件不如自己而去指責他。第一季的時候，我們也能看到KK醉酒後的情緒化時刻，而佟晨潔也沒有去指責KK不夠man，而是用她穩定的情緒能量兜底了KK的情緒，最後一點是，兩個人都認為“生與不生”的最終決定權在女方手裏，並沒有因為KK是獨生子就有必須“傳宗接代”的思想。這一對嘉賓也有他們在親密關係中需要面對的挑戰，但同時也讓我們看到了一種不被性別刻板印象綁架的關係可以很美好的樣子——我愛你是因為你本來的樣子，而不是你被性別偏見改造後的樣子。隨組的心理諮詢師李松蔚分析説，張婉婷在這段關係中要的是純愛，我看到的，她要的“純愛”其實是霸道總裁式的偏愛。在張婉婷對婚姻的想像中，一方面她會要求自己像賢妻良母那樣照顧孩子，當個好媽媽，操持好家裏的一切。通過節目我們知道，和許多剛剛生育小孩的妻子一樣，張婉婷也出讓了太多的“自我”。無論在節目裏她是如何劍拔弩張，冒犯和攻擊，在現實的這段關係裏，她是經濟上付出更多的那個（兩個人住她的房子，她更有錢，求婚鑽戒的一大部分錢是她還花唄），她是孩子的主要照顧者，甚至在宋寧口中是“愛我和孩子超過自己的人”。

而這一切付出要的回報就是對方給她霸道總裁式的偏愛。在她眼中她做好了傳統女性要做的那些部分，宋寧峰就要給出經濟或者愛和情緒價值的回報，因為她的經濟條件比宋好，那麼給她充分的偏愛就成了在她眼中最為重要的部分。

張婉婷在第一期節目中説：“宋寧峰你不知道你是來幹嘛的嗎？你是來愛我的！”這種對被愛的要求，期望在節目中展現幸福的需求，很多女性都有，這也是父權思想對女性的影響，因為男性是第一性的，女人長期作為男性凝視的對象客體，如果不能被男性愛著，就像自我價值不能得到確證一樣。雖然張婉婷在追求男性之愛時的，態度上不像討好，而是一種趾高氣揚的命令和追逐——但本質上都是因為她沒有把自己看作一個可以自給自足的主體，而是只有得到丈夫的愛和認可才能完整的客體。

受到父權思想的影響，女性往往在親密關係中扮演情感追隨者和索取者，男性則扮演情感疏遠者，追隨者採取的方式是替雙方表達需求與依賴，以及對親密的渴望；追隨者使疏遠者不必面對自己的依賴需求與不安全感。只要女性扮演了追逐者，男性就有資本去體會冷漠的獨立，就有資本去體會對空間的需求。

吊詭的是，只有當作為追隨者的女性能夠退一步，把自己的精力放在自己的生活上——特別是當她能夠平和地轉變，不帶任何敵對情緒時——疏遠者才更有可能認識到自己對聯繫與親密性也有需求，才會開始追求情感。

在這檔真人秀快要接近尾聲的時候，宋寧峰一反常態，開始給予張婉婷情緒價值，甚至貢獻了一場求婚，他們的關係也有所緩和，都做出了“不離婚”的選擇，可是當他們都説出要讓他們的女兒去孝敬姥爺的時候，不少彈幕質疑説“孩子有自己的人生”，我看到的則是，兩個人的父權觀念得到了再一次的確證，開始為他們在養育子女時是否會用權威式家長那一套犧牲子女的自主權而捏一把汗。

《再見愛人2》收官，宋寧峰向張婉婷求婚。《再見愛人2》裏的這一對嘉賓上了最多次的熱搜，貢獻了最多令人窒息的畫面。它讓我們看到一段被父權思想所控制的婚姻可以帶給個體如此大的創傷，特別是對於女性來説，如何把更多的精力投入到自身發展，而不是執著于被愛，甚至是對男性的改造上，可能才能收穫一段真實的人與人之間的關係，而不是想像中的父權制下的男人和女人“該有”的關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