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拾附近:“搭子”社交是緩解孤獨的解藥嗎
發佈時間:2023-06-01 13:40:06 | 來源:中國青年報 | 作者:李悅看似微不足道的“弱關係”已經被證明可以提升正面情緒,並降低人們患抑鬱症的風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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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次“開盲盒”式的陌生人聚會
這是一場陌生人之間的聚會,4個女生,3個男生。
90後汪志鵬是這場活動的組織者,在來到他的家中之前,7人中只有兩人相互認識。這是一場什麼樣的聚會?他們會聊些什麼?是什麼讓他們聚在一起?
95後女孩曲圓是這場陌生人聚會中的一位。這個“五一”假期,她沒有被火爆全國的淄博燒烤吸引,沒有擠去人山人海的景區留影,也沒有選擇年輕人時髦的戶外活動。她在網際網路社交平臺上沖浪,最終鎖定了一場開在離家不遠處的讀書會。
在北京,讀書會活動很常見。有的舉辦于鬧市街景處的商圈,有的則尋找僻靜的咖啡館或書店。飲料、茶水、三兩茶點,年輕男女聚在一起討論新潮的概念、熱點八卦或是前沿觀念。最關鍵的是,無論能否碰到志同道合的人,這都是一種打發悠長時間的便捷方式。
出發前,曲圓對這場舉辦在私人家中的讀書會有點好奇,她形容這場聚會“有些像是在開盲盒”。
這段時間,“搭子”社交成為網路熱詞,頻繁出現在大小詞條與媒體報道中。“飯搭子”“旅遊搭子”“運動搭子”“電影搭子”,在學校上課有“課搭子”,工作中有“摸魚搭子”。從網路定義上來説,“搭子”是指因某一共同興趣愛好或共同需求而結合成的社交關係。
具有匿名性與模糊性的“心理”社交距離,是吸引曲圓報名參加的主要原因。這種社交方式在滿足她對“人”的好奇心外,更能讓她找到一種相對舒適的交流方式。就像是“你可以快速了解這個人的人生,如果不主動聯繫,也不會再相互打擾了。”
與家庭成員和親密朋友的緊密聯繫不同,心理學家和社會學家把這種關係稱為“弱關係”或“邊緣關係”。此前,《紐約時報》發表了一篇題為《儘管他們只是熟人,但他們對你很重要》的文章,表示這些看似微不足道的“弱關係”已被證明可以提升正面情緒,並降低人們患抑鬱症的風險。“弱關係對我們的情緒和身體健康都很重要。”英國蘇塞克斯大學的心理學家吉莉安·桑德斯特羅姆説。
在吉莉安·桑德斯特羅姆早期的研究中,她曾明確“弱關係”與年輕人心理健康的重要性。通過向本科學生和超過25歲的年輕人分發手持點擊器的方式,她記錄了被測試者幾天內與同學或陌生人進行互動的數量。研究表明,與較少互動的人相比,擁有更多“弱關係”互動的人獲得的幸福感與歸屬感程度更高。
回到這次讀書會,聚會舉辦在汪志鵬的家中。暖色系的長沙發和幾把露營椅擺成一個半圓形,北面靠墻處是一張不大不小的長桌。洗好的草莓、切成斜三角的鳳梨、速食食品、糖果放在桌上。客廳的另一側是一架高高的書櫃,上面多是各類工具書籍。
汪志鵬個子不高,帶有濃重的廣東口音。曲圓一進門,就看到他忙得熱火朝天,熱情地招待大家換鞋,找位置坐下,吃水果。曲圓和朋友坐在靠門處的露營椅上,客廳伴有歡快的音樂,但也難掩緊繃的情緒蔓延開來。“我能感受到主持人很努力地在找話題,活絡氣氛,但大家都不認識,拘謹在所難免。”不過很快,在破冰環節,這群年輕人開始慢慢熟絡。
幾天后,當曲圓回憶這場讀書會,記憶已不似當天那樣清晰。警校讀書的男同學略顯拘謹,在做劇場演員的甜美女孩擁有絢麗的生活經歷,兩個在教育行業工作的都市男女是同行。曲圓承認,現在她勉強記得這幾個人的模糊面孔,“這種社交方式不太能夠交到維持聯繫的朋友,我也沒有這種期待。”
實際上,基於情境去尋找“關係”的社交關係,最早可以追溯到19世紀末的德國柏林,那時城市中出現了很多小型沙龍。這種由工業階層組成的交往,從最初家中私人空間延伸至公共空間的辯論、談話。通過交流,更容易形成人與人之間的共情與理解,從具體的感觸、共振中,找到生活的波動,形成與世界的聯繫。
不同於100多年前的19世紀,當代年輕人,為什麼會有找“搭子”的強烈需求呢?
“搭子”使年輕人的社交圈變得更加簡單
參加這次聚會前不久,曲圓離開了從業兩年的影視行業。
辭職前,曲圓對工作中運作邏輯的混亂與低薪酬已經感到不滿。影視行業看起來光鮮亮麗,從業人員也大多科班出身,是畢業于中戲、北電、中傳等學校的藝術生。但實際上,多數人都是幕後為臺前“明星”做嫁衣的影視民工。工資低,工作強度大,“我覺得自己堅持不下去了,這種工作沒辦法給我想要的生活狀態”。
同行之間的“小圈子”文化,也讓曲圓備感疲憊。按曲圓的話説,她是個不折不扣的“e”人(意思是指MBTI中的外向型人格),所以即便處於魚龍混雜且環境浮躁的影視行業,她也能結識到關係不錯的真心朋友。不過由於“行業內關係太複雜”,和同事做朋友,常常需要承擔社交負擔與維護成本。“很多人上班時就是點頭之交,辭職後大家才真正熟起來。“
項目合作中同事間的互相推諉、“關係”佔位主導的人際交往模式、缺乏深層次挖掘的劇本創作機制……可以説,浮躁的行業氛圍與圈層社交文化是曲圓決意離開的深層原因。她知道“很多行業都是這樣”,但仍渴望在行業內擁有國際化交流的機會,在與不同圈層人交往時獲得思維認知上的延伸。
與熟人社交相反,陌生人社交則凸顯了人際交往的快速與高效。年輕人可以在類似的活動中切斷原有的社會連結,進行私人化的社交展示。曲圓直言,“我覺得這種更適合年輕人的生活方式,比較精準,也不容易産生什麼糾纏。”
人類學家項飚認為,功利化是“陌生化”社交的一個緣起。保持這種距離,人們是安全的,不接觸就沒有摩擦。但這種功利化,並不意味利益或競爭關係,更主要是對人性的假設。在計算與分析中,將自己活生生地僵化成一個“功利主義者”,實際上也是一種自我保護機制。
究其原因,這和很多年輕人很難處理生活中的複雜情感有關。一旦人們對非功利的、重要的生活情感進行預期,就會處於某種不確定性之中。“所以在自我遮罩、簡化、僵化關係後,這個世界對他們來説會變得簡單、可控制。”項飚説。
重拾附近,也是重拾生活本身
汪志鵬是陌生人活動的組織者,也是旁觀者。“五一”假期,他組織過陌生人讀書會、酒會、密室逃脫。讀書會和酒會都辦在他的家中,從發佈活動資訊到報名,幾個小時便可吸引五六個陌生年輕人的參與。而設置在三里屯的密室逃脫則人數最多,“最初有百來人報名,後來到現場的也有80多個人。”
在汪志鵬看來,“距離”是年輕人找“搭子”的考慮因素之一。在汪志鵬與合夥人薛昱雯組織的活動中,最受歡迎的是“與附近的陌生人看電影”。活動開始前,汪志鵬會根據所處位置對參與活動的人進行兩兩分組配對。“很可能跟你一起看電影的就是你的鄰居或同小區的人,這種感覺也挺奇妙的”。
還有一次,一個在附近上班的醫生報名觀影活動。那個醫生因為平時工作忙、事情多,經常找不到人多聊兩句。後來,他從觀影體驗談到自己實驗科研、手術壓力,“整整説了兩個小時,滔滔不絕。而且他以前還看過這部電影”。
此外,如果活動舉辦在三里屯、亮馬橋等與使館區相近的地方,還會吸引外籍友人的注意。“一個日本男孩來的時候還帶了筆電,我們邊説他邊做筆記學習中文。”還有一個美國外交官,“他説自己很難在本地找到合適的朋友,看這個有意思就來了”。
“搭子”社交以另一種方式,讓年輕人找到了“最初500米”。項飆認為,處於原子化社會,人們應以“附近”為中心來認識世界。在附近這個生活場景中,讓來自不同背景的個人不斷相遇。“了解不同人群的不同觀點,能讓他在思考公共事務,不管是交通、垃圾分類,還是福利改革時,注意到不同的訴求。附近將帶給人們他們原來不具備的觀察能力。”
但也有人提出,快速高效的社交方式是否會再次加劇年輕人的生活節奏?從陌生人到友鄰,乃至親密關係,交流的深入是否也變得越來越困難?
“我覺得這樣的社交也不是很輕鬆。”曲圓在結束採訪時感嘆。
(文中曲圓為化名)
見習記者 李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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