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越170萬年尋跡“元謀人”
——現場直擊元謀猿人遺址第六次考古發掘
光明日報記者 張勇 徐鑫雨 光明日報見習記者 阮紫嫣
金沙江南岸,雲南楚雄州元謀壩子熱氣騰騰,老城鄉大那烏村郭家包梁子的一片荒山上,搭起了四個白頂大棚,大棚內傳出“鐺、鐺、鐺”的聲音,一群穿戴整齊的考古人員蹲在土坑裏,正在小心翼翼地刨土、篩土,專心致志地尋找化石寶貝。發掘區周邊立著多個標識牌,其中“考古工地注意安全”的標識牌分外顯眼。這裡,便是元謀猿人遺址發掘現場。
長期以來,黨和國家高度關注元謀猿人遺址的保護利用和科學研究工作,要求充分認識“元謀人”在實證我國百萬年人類史中的重要地位和作用,有計劃、持續性地開展考古發掘和綜合研究工作。今年7月21日,元謀猿人遺址第六次考古發掘正式啟動。此次發掘是繼2000年發掘後,時隔23年元謀猿人遺址考古工作的重啟。
近日,記者深入金沙江河谷地區的元謀猿人遺址發掘現場,追隨考古專家們穿越170萬年,探尋元謀猿人的前世今生。
1、荒山刨土尋找元謀猿人化石蹤跡
元謀猿人遺址位於雲南元謀縣老城鄉一片荒坡上,2023年度的發掘區域位於遺址的東南部區域。發掘區A區已清理出約5米深的一個發掘面,五六個考古人員頭頂烈日,正小心翼翼地拿著小洋鎬和小鏟子刨土。發掘區內壁從上至下標注了1到8的數字符號,挖掘平臺上橫豎拉起的白線將發掘區劃分為若干1×1米的正方格。
“這些小方格叫‘探方’,1×1米的探方發掘是舊石器考古發掘的常用方法。豎排的數字是標識已經清理的地層,現在已經挖到第九層了。我們每次只挖10釐米厚的土作為一個考古操作層,如果遺物分佈比較密集的話,可能一次只挖2釐米厚。”雲南省文物考古研究所副研究館員、元謀猿人遺址考古發掘項目負責人阮齊軍説,“發掘工作很不容易,化石埋藏很深,一般挖到很深才會有動物化石出土。”
刨出的土要如何處理?在發掘區左側,兩位民工正拿著小鏟子仔細檢查著幹篩完剩餘的砂礫。“所有土敲碎後拿到這邊粗篩、細篩,剩餘較大的團塊要再拿到篩浮選大棚去水篩和浮選。這些土塊要放在水中浸泡,將地層裏面的一些植物種子、化石碎片,還有老鼠之類的小哺乳動物化石等細小遺物再挑出來。之後,我們根據這些動植物遺存來分析當時的古環境、古人類的生計方式等問題。”阮齊軍向記者介紹。
“這次發掘面積為200平方米,前期勘探我們共發現了400多件有鑒定意義的動物化石,根據化石分佈的密集與豐富程度,以及所對應的地層,我們確定了A、B、C、D這四個發掘區。A區在緩坡上,B、C、D這3個區都在陡坡上。”阮齊軍帶記者沿著陡峭崎嶇的小路,逐一查看四個發掘區。
“這四個發掘區中,A區所在海拔最高,其餘三個發掘區的海拔依次遞減。四個發掘區在海拔不同的層位,是為了將不同的發掘層位整合成一個地層序列,這樣就可以了解到不同層位出土了什麼遺物,總體呈現出怎樣的文化面貌和發展序列。”阮齊軍説。
C區發掘現場位於一個深溝陡坡上。“這是自然衝溝。”C區負責人、雲南省文物考古研究所工作人員李學明説,“在自然切斷的這一位置上,有的化石會夾在原生地層當中並被我們發現,所以我們選擇了這個位置進行發掘。”
目前,7月底剛開工的C區已經發現了20多件化石,包括鹿、牛等動物的牙齒、下頜、掌骨等部位。C區一處陡坡發掘平臺上,鋪了一層塑膠布。“塑膠佈下面新發現了一些動物化石,還來不及取出,暫時用塑膠布覆蓋。”發掘團隊成員、楚雄州博物館研究館員王國付告訴記者。王國付是恐龍發掘專家,此次也參與元謀猿人遺址發掘。
在D區發掘面上,有19個位置做了簡單的標記。“這些標記地點是地層中發現但還未發掘出土的化石。”D區負責人、玉龍縣文物管理所副研究館員和金梅拿出滿滿一自封袋的化石,一邊展示一邊對記者説,“D區的動物化石埋藏較淺,數量特別豐富,我們每一個探方收集了一袋。不過這些都是發掘區表層堆積的動物化石,是擾亂層的化石收集品,原生地層的化石研究意義要比地表擾亂層的化石大得多。”
“你看,這一考古操作層的化石出土數量還是很多的,説明這裡的地層適合化石埋藏。這裡既然有大量的動物化石,那我們在這找到人類化石也就有一定希望。”李學明説。
2、發掘團隊陣容強大、裝備先進
“元謀人作為中國人類歷史的開篇,早已被寫入歷史教科書。重啟發掘工作,以更多發掘材料來進一步研究我國的百萬年人類史,有其學術必要性。”阮齊軍説,“現在社會各界對遺址重啟發掘、加強保護利用的呼聲很高,也有廣泛的社會需求。”
“現在關於元謀人的人類化石材料太少,兩枚牙齒和一根脛骨化石能夠帶給我們古人類體質形態方面的資訊都是很有限的,這在學術研究上確實是個難點。如果我們能在這次發掘中找到更多的化石材料,這或許能對東亞地區早期人類研究提供進一步的線索。”阮齊軍説。
據了解,此次元謀人遺址發掘由雲南省文物考古研究所、中國科學院古脊椎動物與古人類研究所、中國科學院青藏高原研究所三家單位聯合開展,共有來自國內科研機構和高校的40多位科研工作者參與遺址發掘和多學科研究工作。
“這次發掘是一項綜合性的研究工作,共包括了舊石器考古學、古人類學、地質地層和年代學、古生物學、古環境學五個核心團隊。”阮齊軍説,“強大的團隊陣容為這次發掘工作奠定了堅實基礎,這次考古發掘中,有邱佔祥院士、陳發虎院士等國內頂級專家組成的諮詢指導組在學術上把關。”
與前五次元謀人考古發掘相比,今年7月開始的這次考古發掘不僅研究團隊更強大,科技裝備也更先進。
記者看到,雲南大學考古學專業研究生溫佳欣手持一個手機大小的磁化率儀,蹲在發掘面上來回探測。
阮齊軍解釋説:“如果有古人用火的遺跡,磁化率儀的數據就會升高,可是我們探測發現,這一塊土色較深區域的數據比其他地區還要低,現場初步判斷與原地用火可能沒有直接關係。”
“如果發現古人用火的遺跡,會怎麼樣?”記者問。
“那就是轟動世界的重大發現了!”阮齊軍哈哈一笑,隨後和隊員們連忙前去查看剛運送到發掘現場的新的RTK(一種GPS測量儀器)。
“之前的RTK購買時間太早了,信號不好,也比較笨重,這個輕便多了。”阮齊軍説,“發現化石後,我們會先將它保留在原位,直到這一考古操作層全部清理完畢後再統一編號、拍照、記錄,構建三維模型,用RTK打點,進行資訊資料錄入和數字化平臺管理。同時還要測量每一個出土標本的長軸、傾向和傾角等資訊,以便分析它在埋藏學方面的資訊。”
在第六次發掘前夕,發掘團隊首次在元謀猿人遺址和整個元謀盆地進行了數字化虛擬布方,在遺址上形成一個有效的測量控制網。
“我們這次發掘出的每一件化石與石器,都能夠在電腦的數字化管理系統中有所標記與呈現。”阮齊軍説,“對於考古工作持續年限較長的遺址,往往會因遺址地貌環境的改變等諸多因素,出現很難確定化石出土準確位置的情況。使用這一數字化管理系統,有利於我們保存和記錄遺存出土的點位,為後續考古工作提供依據。”
3、學生、村民都成為“化石專家”
“考古還是要有發現的喜悅。”溫佳欣笑著説,“再挖三四層,出土遺物應該會更密集些。”
7月份剛加入考古發掘團隊的她,每天拍照、測量、記錄探方日記、將資料上傳至數字化管理平臺,忙得團團轉。“前一陣子挖出來一個東西,他們都説是石頭,只有我覺得是化石,後來給中國科學院古脊椎動物與古人類研究所的專家鑒定,果然是化石。”溫佳欣頗為自豪地説。
“你怎麼判斷出那就是化石呢?”記者問道。
“化石有疏鬆孔狀的結構,雖然它外面有很多的膠結物,但裏面那個結構我是可以看到的,所以我當時非常確定這個就是化石。”溫佳欣邊比畫邊説著。
如何判斷是石頭還是化石?當地村民們在這方面的“考古素養”也在不斷提升。
阮齊軍説,有近十個以前參與過元謀人遺址發掘工作的民工,聽説要重啟發掘,都紛紛表示樂意參與進來。大那烏村村民李文通便是其中一個。
談及在發掘區承擔的工作,李文通自豪地説:“我是‘修化石’的。”每當有民工在現場挖到化石,李文通便會前去小心清理周圍的石土,必要時也會做些加固處理,防止化石受到損壞。今年5月加入考古團隊的李文通,至今已“修”了大大小小20多件化石。“我對考古很感興趣,跟著這些老師學到了很多考古知識。”他笑著説。
“我以前在那邊還發現了一組牙齒,上下各9顆,也交給了考古隊。”李文通指著A區西邊的位置告訴記者,“村子裏對遺址的保護意識提升了不少,撿到、挖到什麼都會第一時間上交。”
2022年10月以來,元謀猿人遺址保護倡議書在元謀縣廣泛傳播。“這個倡議書,我們周邊區域的村民也都人手一份。平時我們會給村民宣講什麼是化石,教他們辨認化石的基礎方法,希望大家能不斷提升保護遺址的意識。全縣幹部群眾都要自覺保護身邊一梁一柱、一碑一刻。”元謀人博物館館長王珍珍説。
“收工嘍!”下午六點半,發掘團隊沐浴著夕陽的光輝,走出元謀猿人遺址發掘工地。
“今天有挖到什麼寶貝嗎?”一聲清亮的提問,緊接著一陣爽朗的笑聲。抬頭一看,是一群路邊田地裏勞作的村民。看到老師和同學們路過,開玩笑地問挖掘團隊的發掘進度。
“一切都在順利進行中!”阮齊軍笑著應道。
《光明日報》(2023年09月12日 07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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