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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期《詩經》的形成與編纂

發佈時間:2022-03-21 13:52:48 | 來源:光明日報 | 作者:徐建委 | 責任編輯:蘇向東

從戰國秦漢時代的文獻來觀察,先秦時代存在兩個詩歌文化傳統:音樂文化傳統和文本文化傳統。二者相互交叉,原是一個整體,但很早就有了比較明顯的分際。音樂文化中的兩周歌詩,至西晉荀勖修改雅樂而最終消亡。文本文化中的詩,在春秋時代的外交場所中被引用,已經開始了經典化過程。西漢以後的《詩經》明顯屬於文本文化傳統。

近年來學者們以口頭和書寫這兩個概念工具討論早期詩歌傳統時,産生很多爭議,一個易被忽略的原因是:這兩個概念的指向實有很大的不同,它們不能對等使用。當我們使用“口頭傳統”或“口頭詩學”這一概念時,指涉的是音樂和文本相混合的活態文化傳統,文本化的《詩經》只是其中的一個分支,或一種類型。當我們使用“書寫”時,它的所指主要是文本文化中的《詩經》。簡單地説,口頭傳統討論的是早期的詩,而書寫傳統討論的則是《詩經》。兩個概念工具所針對的研究對象存在文化層級的差異。

在宗廟祭祀、射禮、燕禮、鄉飲酒禮等禮儀的實際操演過程中,歌詩音樂的重要性遠遠超過歌詞。西漢時代“益州刺史王襄欲宣風化于眾庶,聞王褒有俊材,請與相見,使褒作《中和》《樂職》《宣佈詩》,選好事者令依《鹿鳴》之聲習而歌之”(《漢書·王褒傳》),《宋書·樂志》記載“魏雅樂四曲:一曰《鹿鳴》,後改曰《于赫》,咏武帝。二曰《騶虞》,後改曰《巍巍》,咏文帝。三曰《伐檀》,後省除。四曰《文王》,後改曰《洋洋》,咏明帝”,這些都是禮儀中的歌詩,後人可以保留古曲而賦新詞。《大戴禮記·投壺》篇曰:“凡雅二十六篇,其八篇可歌,歌《鹿鳴》《狸首》《鵲巢》《採蘩》《採蘋》《伐檀》《白駒》《騶虞》。”按照《詩經》,《鵲巢》《採蘩》《採蘋》《騶虞》屬於二《南》,《伐檀》屬於《魏風》,都不屬於《雅》。《投壺》篇所言的“雅”,應為雅樂,二十六篇中,只有這八篇有詞可歌,其他十八篇應是無歌詞的樂曲。雅樂與《詩經》已經有了功能的區分。若將文獻記載中的雅樂和《詩經》的篇目相混淆,就容易造成困擾。禮樂文化之外,娛樂性的歌詩甚至更為流行,這就是所謂的“鄭衛之音”類型。因此,早期文獻中,並非所有的詩都可納入《詩經》的文本傳統中來討論。戴震《書〈鄭風〉後》一文就明確區分了文本化的《詩》和作為音樂文化形態存在的“聲”,認為不能夠將二者混同。

《詩經》文本傳統中的詩,出現于西周初年。西周晚期的怨誹雅詩,即所謂“變雅”,其文本內容已經比音樂部分重要得多。在春秋中晚期至孔子時代,歌詩文本逐漸被經典化,《詩經》已經在慢慢形成中。音樂文化中的詩,並未因此而消失,各種禮儀和日常生活中的樂歌依然被演出,清華簡《耆夜》所記錄的應該就是演出中的歌詩。可以説周代詩歌的音樂傳統和文本傳統的分化,至遲在春秋末年已經完成。自此以後,周代的歌詩便以兩種相互交叉但又涇渭分明的文化形式存在。

《詩經》形成的歷史中,最關鍵的人物是孔子。孔子之於《詩經》,其最大的影響應該是重編了《詩經》的文本。《論語·子罕》篇載孔子曰:“吾自衛反魯,然後樂正,《雅》《頌》各得其所。”孔子的正樂也是《詩經》文本的重編。《左傳》襄公二十九年(西元前544年)所載季札所論之《詩》,很可能就是孔子的《詩》。季札論《詩》是一段很有名的記載,《詩經》研究者將其作為孔子之前,《詩經》已初步編成的證據。但從文中季札的預言判斷,這個故事應該出現于西元前4世紀初,此時孔子已去世了近一百年。季札論《詩》的卷帙次序,屬於戰國初年孔門誦讀的文本,應為孔子所編的《詩》。其卷帙次序如下:《周南》《召南》《邶風》《鄘風》《衛風》《王風》《鄭風》《齊風》《豳風》《秦風》《魏風》《唐風》《陳風》《檜風》《曹風》《小雅》《大雅》《頌》。

今本《毛詩》與戰國初年的文本不同,《豳風》編于《國風》之末,與《小雅》相接。《毛詩正義》稱周公地位尊崇,故將與其相關的《豳風》置於諸侯風詩和天子雅詩之間。這一重編具體在何時並不可考。但《孟子》中的論述卻給我們提供了這種編纂思想出現的下限。《孟子·離婁下》載:“孟子曰:‘王者之跡熄而《詩》亡,《詩》亡然後《春秋》作。’”與之一脈相承的,是《毛詩序》中關於《詩》與王道盛衰關係的論述。《豳風》位置的變動,體現的正是這種歷史主義的詩學觀念,本質上是以《春秋》解《詩》。那麼這種詮釋路徑應出現在《春秋》之後,《孟子》之前。

戰國秦漢之際,《詩經》的不同的傳本之間,還存在許多細部的差異,其中最重要的就是詩篇的編次。從《漢石經》來看,三家《詩》與《毛詩》在二《雅》內部的篇次頗有不同。漢唐間學者所注意到的《小雅》無“厲王詩”疑問也屬編次問題。鄭玄稱《十月之交》《雨無正》《小旻》《小宛》四首詩屬刺厲王之作,本在《六月》之前,漢代初年,毛公移其篇第,《毛詩》中遂無刺厲王詩。據《漢書·谷永傳》及顏師古注引《魯詩》,知三家《詩》中《十月之交》四篇確屬刺厲王之作,在《六月》之前。《十月之交》有日月交迭而食的句子,一月之內連續出現的日食和月食,且能夠同時被觀測到的幾率並不高,依據當代天文知識,可以判斷此詩中日月食交迭出現的天象發生在周幽王六年十月。詩中所述又與《國語·周語》“幽王二年,西週三川皆震”“三川竭,岐山崩”的記載一致。故《十月之交》為幽王時期的詩幾無疑義。如此看來,反倒是三家《詩》改動了《小雅》詩次,使得《小雅》中有厲王時代的詩。

這是否説明《毛詩》保留了戰國時代《詩經》文本的原始編次呢?《毛詩序》與《毛詩》經文之間的差異則否定了這種可能。《六月序》綜述《小雅》前22首詩的順序與《毛詩》的編次不同。《六月序》中,《華黍》之下先後為《由庚》《南有嘉魚》《崇丘》《南山有臺》《由儀》,而《毛詩》則是《南有嘉魚》《南山有臺》《由庚》《崇丘》《由儀》。據鄭玄《毛詩箋》,《詩序》與《毛詩》本為兩編,漢初毛公將其合併,置序于每篇之首。鄭玄明確説《毛詩》《華黍》以下非孔子之舊,當為毛公改動,而《六月序》則未經毛公改動,故《序》《傳》詩次之不同得以浮現。這些不同的詩篇編纂順序中,都暗含了對《詩經》的整體性理解。三家《詩》對《小雅》詩篇次序的調整就反映了三家對雅詩“歷史的完整性”的追求。《毛詩序》雅詩的次序,則與周代的禮樂演出相近。

除了《序》《傳》的不同外,《毛傳》字詞訓詁的先後次序與經文篇目順序也不一致,《國風》中的很多詞彙,需要在《小雅》或《大雅》的《毛傳》裏尋找解釋。這部分訓詁的失序,説明《雅》《頌》的訓詁很可能早于十五《國風》。這恐怕與二《雅》的經典化較早有關。《左傳》所載春秋時代人引《詩》本以二《雅》為主。《爾雅·釋詁》一篇所錄古字,與二《雅》相關者200條左右,與《周頌》相關者50條左右,而與十五《國風》相關者不足90條。故最早對《詩》作注,應該開始於《雅》和《頌》。

今本《風》《雅》《頌》次序已見於季札論《詩》,故三百篇的文本大局也當由孔子論定。其後的學者又依據《春秋》精神,建立了《孟子》《毛詩序》中的歷史主義解釋方法,移置《豳風》于《風》《雅》之間。這大概是《詩經》文本至戰國初年所發生的最具革命意義的兩次編纂。

至漢初,《毛詩》的經文、傳文和序文,依然各自保存了一些古老的訓詁、編纂和詮釋的資訊。這是大、小毛公非常重要的貢獻,同時也提醒我們,不能完全把《毛詩詁訓傳》當成西漢初年的文獻來看待。此後,《毛詩》的古文寫法經隸定而失傳。漢唐間又經過數次經文的正字,至唐《開成石經》,除個別避諱字外,《毛詩》經文字形最終確立。後唐長興三年(932),以《唐石經》為本的九經三傳開雕,這一版本即後世諸經的祖本。故知宋刻以來的九經三傳非漢代的經傳,以宋刻本系統為基礎來勘對古籍之時,古籍與出土文獻之間的文字異同,需要特別謹慎。

(作者:徐建委,係中國人民大學文學院教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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