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瓦爾登湖斷章: 被忽視的四十個細節》 [美]羅伯特·瑞 著 劉靖 譯 生活·讀書·新知三聯書店
梭羅的《瓦爾登湖》被一代代中國讀者奉為經典。新書《瓦爾登湖斷章》從梭羅原著中提煉出容易被讀者忽視的40個細節作為主題,深入描述和解析,以梭羅的方式解讀梭羅。作者認為,梭羅在《瓦爾登湖》中頌揚的,其實是我們在生活中習以為常的那些事物:一個不大不小的湖,一條穿過樹林的小路,與我們共用同一片天地的動物,夜空,故鄉,三兩知己……它們隨著四季的更替、伴著一天裏不同的辰光以及我們情緒起落而變化萬千。梭羅所有的體悟都歸於他真正關心的問題:如何才能找到最好的方式來度過一生?
探險
《瓦爾登湖》現在被公認為19世紀美國最偉大的探險文學作品之一,但作者本人更願意把它説成是一個科研項目。也許在他看來,用臨床醫生一樣的冷靜口吻有助於取信于鄉鄰,能夠讓自己看上去不至於那麼遊手好閒,而是在有板有眼地從事科學研究。或者他已經意識到,瓦爾登湖離城太近,況且自己幾乎每天都會進城,因此任何與“探險”沾邊兒的説法都顯得誇張,難免遭人恥笑:畢竟,對於康科德城的大多數居民來説,梭羅不過是借愛默生的寶地搞搞露營罷了,其實和一個孩子在自家後院裏露宿沒什麼兩樣。
當然,若細究此事還另有隱情。梭羅本人很喜歡閱讀旅行類的書,特別是探險故事。但他同時認為這種趣味是一種罪過,因此反對讀這一類書取樂。“在我的工作之餘,我還讀過一兩本淺近的關於旅行的書,”他在《瓦爾登湖》中懺悔説,“後來我自己都臉紅了,我問了自己到底是住在什麼地方。”在《瓦爾登湖》最後的《結束語》一章,梭羅用開頭的一整段文字探討這個問題,並且直言不諱地勸告讀者:“讓你自己成為考察自己的江河湖海的門戈·派克、劉易士、克拉克和弗羅比秀之流吧。……你得做一個哥倫布,尋找你自己內心的新大陸和新世界,開闢海峽,並不是為了做生意,而是為了思想的流通。……到你內心去探險。這才用得到眼睛和腦子。只有敗軍之將和逃兵才能走上這個戰場,只有懦夫和逃亡者才能在這裡入伍。”
然而問題在於,連梭羅也認為這一點很難做到,究其原因與他對待寫作的矛盾態度有關。首先,鄰居們不久就會發現,他的大多數時間都消磨在寫作上,而不是到林子裏探險或打獵,那麼他又怎麼能把羈留湖畔的這段時光描述為“一場探險”呢?梭羅對於寫作並不篤定,他在瓦爾登湖期間完成了《康科德河和梅裏麥克河上的一星期》的草稿。在這本書中他承認,“很難在一本日記中寫下任何時候都令我們感興趣的事兒,因為寫日記並不是我們的興趣”。
梭羅的創作生涯,或者説他的生命,最終會超越這種矛盾,煥發出一派生機。《瓦爾登湖》會成為他的第一篇宣言,不僅對他自己如此,對於讀者來説亦然。他的寫作非但沒有將探險之門關上,反而使之開啟。事實上,梭羅通過寫作實踐的,正是後來薩特筆下的人物安東尼·羅昆丁(《噁心》)領悟到的:“要使一件平庸無奇的事成為奇遇,必須也只需講述它……當你生活時,什麼事也不會發生。環境在變化,人們進進出出,如此而已。從來不會有開始。日子一天接著一天,無緣無故地。這是一種沒有止境的、單調乏味的加法。”
可是當你講述生活時,一切都變了。
這種説法的誘人之處在於,你會覺得這樣的講述會化為一道魔咒,讓週遭的一切,甚至我們自身,都煥發出別樣的光彩。然而梭羅通過講述要打開的,卻是帶著覺察的一雙慧眼。只有用不帶陳規陋習的眼光去看待世界,我們才有可能擔負起尼采所倡導的那種責任,“作為叫作‘人’的那個內在世界的冒險者與環球航行者,……作為‘測量者’”。當然,在離開瓦爾登湖之後的那些年月裏,梭羅仍舊主要靠當測量員來維持生計,但他依舊每天不間斷地寫日記。他終將明白一點,那就是,寫作能讓最平凡的日子也成為一場探險,不管它是多麼平淡無奇、波瀾不驚。
色彩
維特根斯坦説過“色彩啟人哲思”,梭羅筆下的色彩恣肆揮灑,其天分又從何而來?在《湖》一章,梭羅描繪出一幅瓦爾登湖的畫卷,他先是寫道:“我們康科德地方的水波,至少有兩種顏色,一種是站在遠處望見的,另一種更接近本來的顏色,是站在近處看見的。”
但他並沒有就此擱筆。在隨後的文字中,他一口氣使用了二十九種不同的顏色,來描述身邊的湖泊和河流,它們在不同的季節、不同的天氣,從不同的角度看過去,樣貌各異:蔚藍、深藍、深石板色、綠色、草綠色、天空的顏色、澄黃、淡綠、制服一樣的深綠、異常生動的碧綠、蔥翠、藍色與黃色調和在一起,虹彩中的原色,比天空更深湛的藍,一種無可比擬的、不能描述的淡藍,比天空還更接近的天藍色,原本的深綠色,混濁的深綠色,玻璃似的帶綠色的藍色,就如空氣一般……毫無顏色、綠暈、黑色或很深的棕色、淡黃、大理石一樣的白。
就某種意義而言,梭羅似乎提前道出了維特根斯坦的觀點,顏色詞並不僅僅指稱業已存在的質素,它還將我們的感覺強加於世界。不過在這個段落裏,梭羅顯然把瓦爾登湖比擬成了永恒的樂土,甚至是人類墮落至人間之前的伊甸園的遺存,因此未免有些自相矛盾:“也許遠在亞當和夏娃被逐出伊甸樂園時,那個春晨之前,瓦爾登湖就存在了,甚至在那個時候,隨著輕霧和一陣陣的南風,飄下了一陣柔和的春雨,湖面不再平靜了,成群的野鴨和天鵝在湖上游著,它們一點都沒有知道逐出樂園這一回事。”
憶及童年時代在湖邊嬉戲的時光,梭羅對瓦爾登湖的恒常不變再次發出了讚美:“然而,據我們知道的一些角色中,也許只有瓦爾登湖堅持得最久,最久地保持了它的純潔……雖然伐木的人已經把湖岸這一段和那一段的樹木先後砍光了,愛爾蘭人也已經在那兒建造了他們的陋室,鐵路線已經侵入了它的邊境,冰藏商人已經取過它的一次冰,它本身卻沒有變化,還是我在青春時代所見的湖水;我反倒變了。”
純潔依舊的瓦爾登湖是梭羅塑造的中心意象,然而湖水不斷變換色彩,又使得這不變的意象顯得搖曳多變;如果瓦爾登湖並非一成不變,那麼在梭羅的書中,又有什麼是永恒不變的呢?這其實涉及《瓦爾登湖》的一個核心問題:看來,作者寫這本書時既不滿足於一五一十地記錄事實,也無意于花費心力去製造出某種超驗主義的象徵物。更何況,即便梭羅確實有意要借助某種自然現象象徵某種事物,他也並不確知那象徵之物到底為何物。一方面,湖水的顏色閃爍搖曳,變幻莫測,恰恰是大自然無常變化的象徵;另一方面,同一個湖對人類帶來的改變無動於衷,梭羅借此揭示的,正是維吉爾在成熟的葡萄和果樹間發現並用文字記錄下來的真相:“世界依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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