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0後手藝人：做紙的意義“不止于紙”

做一張有溫度有態度的手工紙，這句話在程瑋心中紮根了11年，也成為他的人生目標。

90後程瑋是安徽涇縣皮紙製作技藝非遺傳承人。在家庭手工作坊裏，程瑋劃定了屬於自己的10平方米研發工作室。他喜歡安靜地待上幾小時，和制紙工具打交道，做點研發和思考。一段時間不動手，他會感到心慌，心裏總是惦記著紙。

皮紙技藝在我國傳承千年，程瑋爺爺程永芳做了一輩子制紙原材料，父親程守海從16歲就在紙廠裏幹活，那時，紙廠工人是相當體面的職業。從小耳濡目染，父輩做紙的辛苦程瑋看在眼裏。

在外地讀書時，聽家人提起家鄉安徽涇縣的傳統手工皮紙技藝面臨失傳的困境，程瑋心裏很不是滋味。眼看著父母年紀越來越大，即使體力、精力逐漸跟不上了，但還是為了家庭生計和文化傳承在奮鬥，程瑋覺得應該擔起一份責任了。2011年，他放棄了在廣州一家企業的工作，返鄉子承父業從事皮紙製作。

傳統手工制紙技藝有著悠久的歷史，不是一朝一夕就能有所成就的。回來以後，程瑋跟在父親後面當起了學徒，也親身體會到制紙的辛酸苦辣。

制紙過程中，沒有一道工序是輕鬆的。程瑋拿楮紙、雁皮紙、三椏皮紙等各類厚薄不一的手工紙舉例，從取材樹皮到設計紙張再到皮紙成品落地，要經過十幾道大工序，歷時1個星期到40多天不等，如果按照古法工藝，要經過一年時間。

他時常請教父輩，如何保證原材料品質，久而久之，他理解了其中的法寶是細心和匠心——一個步驟往往需要分好幾個部分和好幾天來完成。

譬如原材料取材，按照傳統方式，要將樹木從樹根砍到樹枝。程瑋介紹，其實樹木的精華在中間部分，需要掐頭去尾、去除分叉枝椏，這樣比較耗費時間和精力，很多工人不願意做。

制紙普遍使用構樹和青檀樹的樹皮，程瑋家後山就有構樹區域，而青檀樹林則存在於更遠的山區裏。他喜歡和父親一起去深山取材，二人路上談談關於樹皮的那些事。

此外，冬季的樹皮和春季的樹皮中樹脂含量也不同，春天萬物生長，樹皮內樹脂含量多。由於微生物含量不同，冬季的水質和夏天水質也不一樣，這些都是影響手工紙的重要因素。

取材完成，他要將草木灰和石灰連樹皮一起放蒸鍋裏蒸煮，這樣既可提高出漿率，又容易清除果膠和木質素，保證後期製作的品質，最大限度避免雜質的出現。

他還要手工再挑一遍瑕疵。這是個不小的挑戰，當肉眼看到構皮料上面的有色物質後，程瑋用手在水中一點點挑出雜質，否則紙面還是會留下黑點。這一步驟對漿料損耗非常大，動作必須快、狠、準。工序的最後，還需要一定時間的晾曬來保證皮紙的品質。

到了撈紙、曬紙車間裏，程瑋要將打成絮狀的構樹皮放于撈紙池內，添加純天然無污染的楊桃藤汁液。他家承包了5畝楊桃藤種植地塊，果子成熟時吸引遊客採摘，這樣不僅提高皮紙生産原材料，又增加當地種植戶的收入。

這些年，他幾乎把能做紙的原材料都嘗試了一遍，有時候在野外遇到不認識的植物，他會借助手機App搜索並自學研究。

平時，程瑋喜歡看國內外紙文化相關書籍，有了靈感就付諸實踐，但新想法和新産品並非一蹴而就，有時要磨上好幾個月。2018年，他和父親歷經近兩年打磨、研發的古籍修復紙問世，這種工藝精細、乾淨度高的紙張多用於歷史古籍修復行業。

提到家鄉宣城涇縣，很多人都會想到宣紙。長期以來，程瑋想告訴更多年輕人什麼是皮紙，皮紙的功能和應用有哪些。

他告訴記者，皮紙從原材料到製作工藝再到使用都和宣紙有所不同。宣紙是用沙田稻草和青檀皮混料，往往由兩個人同時製作完成，而皮紙是由一個人單獨完成單一樹皮料的製作；紙張在紙性上也有大不同，宣紙屬於生紙，洇墨速度快，適合一些大寫意，皮紙則屬於半生紙，在洇墨速度上較慢，適合小寫意畫。

為了擴大推廣和銷售渠道，程瑋將大學所學的電商專業知識學以致用，産品功能涵蓋書法繪畫用紙、禮品包裝用紙、印刷出版用紙、創意鮮花用紙、手工藝品用紙、臨摹拓片用紙、家庭裝飾墻紙等。他還根據客戶要求個性化定制紙張，努力讓皮紙在生活中的應用範圍更廣。製作墻紙和浮水印紙時，他還特意撒上花草或加上一些精美的圖案、色彩、裝飾，希望以此吸引年輕人。

“制紙在外人看來是枯燥的，我不這麼認為，它不僅可以是平面的，是可以多維度的，紙可以緊密細滑，也可以是立體的、粗糙的。”程瑋從沒有後悔放棄留在大城市工作的機會，他覺得，造紙的真實意義不止于“紙”，紙文化創新也不僅是一味地挖掘復古，希望年輕一代手藝能有新思路和認知，讓這門技藝不再小眾。

程瑋至今記得父親説的一句話：“別人都做的事你就不要去做了，別人不願意做的你盡力去做。”程瑋感慨，受家人影響，自己學會專注做好制紙這一件事情。哪怕花5年、10年或是更長時間琢磨一款紙，也是值得的。

他説，這就是他的文化自信源泉。

中青報·中青網記者王海涵王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