揭秘：香港導演為何成為內地古裝爆款劇製造者？

《花千骨》《楚喬傳》《三生三世》《香蜜》等均出自“北上”影視人之手，新京報專訪從業者揭秘原因

香港導演為何成為內地古裝爆款劇製造者

千禧年後，古裝劇井噴，武俠、玄幻、仙俠等多元化類型吸引了一代代年輕觀眾。縱觀近二十年的爆款古裝劇，我們不難發現，絕大部分都是由香港導演領銜執導。從《仙劍奇俠傳》《花千骨》《楚喬傳》到《三生三世十里桃花》……香港導演承襲香港古裝劇的製作經驗，以天馬行空的想像、真實又寫意的打戲、細膩動人的情感塑造，開啟了內地古裝劇的新紀元。為何香港導演成為古裝爆款劇的保證？在拍攝上他們有怎樣的過人之處？新京報記者採訪6位香港電視導演，揭秘古裝劇拍攝經驗。

香港導演打開古裝劇市場

2005年，香港導演李國立擔任製作人，香港導演吳錦源、梁勝權、麥貫之等人執導的古裝仙俠劇《仙劍奇俠傳》在內地引起轟動，成為一代年輕人的青春記憶。四年後，同樣是李國立監製，由香港導演梁勝權、林玉芬、黃俊文執導的《仙劍奇俠傳3》再次重現播出盛況，豆瓣近30萬人打分，並一夜間捧紅了楊冪、唐嫣、劉詩詩等演員。香港導演領銜“仙劍”系列的成功，正式打開了內地古裝玄幻、仙俠劇的序幕。

數據統計也可佐證香港導演在內地古裝題材上的重要性。縱觀近些年在豆瓣評分超過8分，或評價人數超過20萬的古裝作品，絕大多數都是由香港導演創造的。其中，李國立作為唐人影視的製作總監，推出了《仙劍奇俠傳》系列、《步步驚心》、《怪俠一枝梅》等諸多里程碑式爆款古裝劇。林玉芬先後拍攝了《花千骨》《三生三世十里桃花》《宸汐緣》，奠定了她在古裝玄幻市場“王牌女導演”的標簽。朱銳斌以《香蜜沉沉燼如霜》《長歌行》收穫諸多年輕觀眾認可；鐘澍佳因《蘭陵王》《擇天記》掀起了古裝偶像劇的熱潮；梁國冠、馬華幹是默契的“老搭檔”，兩人先後合作了《靈域》《蜀山戰紀》《新白髮魔女傳》等熱播作品。金庸的《射雕英雄傳》《倚天屠龍記》再次翻拍，也選擇了經驗極為豐富的香港導演蔣家駿操刀……如果説，早年間香港導演“北上”成就了內地蓬勃的古裝玄幻、武俠市場；如今，古裝劇的火熱也成就了香港導演，讓他們成為內地爆款劇的代名詞，擁有更大的發展空間。

避免文化差異短板，武指等幕後團隊齊整

為何香港導演能夠成就內地古裝劇？“發揮優勢”是最重要的原因。

1999年，在業內人士的引薦下，梁國冠從香港來到市場更龐大的內地發展。此前，香港觀眾很少有渠道看到內地影視劇。“後來有了這個(北上)想法，就看了一些(內地作品)。整個製作理念，從題材到表演模式，和香港都有挺大的區別。”

香港電視劇沿襲工廠式的生産方式，節奏快、商業化程度高；棚景、外景交替拍攝，幾個月就能完成一部戲。而彼時內地拍攝速度相對較慢，商業元素較少，劇情更注重寫實，實地取景也比較多。

在一知半解的情況下，梁國冠“北上”後選擇的第一部電視劇是古裝喜劇《濟公傳奇》。“因為我普通話不好，連聽都有問題，而且我沒在內地生活過。在內地，北方和南方的臺詞風格都不一樣，我怎麼拍內地的現代戲？”在梁國冠看來，古裝劇相對沒有嚴格的參考標準，且香港和內地在傳統文化上一脈相承，古裝劇可以很好避免香港導演的文化差異短板。“來內地還是拍我擅長的。市場那麼大，我應該有一定的競爭力。”梁國冠如此考慮。

與梁國冠不同，朱銳斌來內地拍戲後，首先接觸的是年代戲和時裝戲。直到近十年，他才逐漸轉到以古裝作品為主，並執導了《青雲志》《香蜜沉沉燼如霜》《長歌行》《與君初相識》等作品。但即便有豐富的時裝戲經驗，來到內地也有二十餘年，朱銳斌至今仍不敢拍歷史等題材，“因為我覺得還駕馭不了，目前還沒有那麼深的文化底蘊去理解。裏面的對白會有一些古詩、古文，當我還不太能理解的時候，我自己不敢去做。反而古裝玄幻、偶像、青春，雖然也有歷史背景，但更多不是講歷史，而是講感情。所以我可以用更多天馬行空的想法去融合。”

鐘澍佳同樣拍攝了很多古裝戲和時裝戲，此前他執導的年代劇《良辰好景知幾何》也熱度不俗。在他看來，香港導演在都市時尚感方面應該不會有什麼問題，但生活劇還是需要真的生活在內地的環境中，才能感受到真實的生活氣息。反而古裝、民國等題材，難度是相對小一點的。

古裝劇出品方對香港導演的器重，不僅在於個人能力，同樣考量到其更方便與香港團隊合作。據悉，如今許多內地古裝劇都在起用具有“港劇基因”的工作團隊，尤其是武術指導、攝影、燈光等。2017年《射雕英雄傳》的武術指導便曾在TVB學習過。“現在很多武術指導都是香港人，或曾在香港工作過，或在香港武術指導門下擔任副手。他們在內地獨當一面，也有自己的拍攝風格，但手法還是和香港動作設計有一脈相承的感覺。”蔣家駿觀察道。2022年，戚其義執導的古裝女性懸疑劇《隱娘》主創陣容也呈現為香港、內地影視團隊強強聯合。“攝影、燈光都是香港的，希望能方便溝通，更直接且快速達到劇本要求。”戚其義説。

拍“武俠”很有想法，兼顧動作和意境表達

正如香港導演對內地市場感到陌生，內地對於香港導演的履歷也鮮有了解。

梁國冠曾在香港參與拍攝《包青天》《我和僵屍有個約會》等諸多不同題材作品，但內地對他的最初定位更多限于“香港導演”——他一定很擅長拍攝古裝劇、武打戲。在臨危受命擔任古裝武俠劇《蕭十一郎》的B組導演時，梁國冠不僅需要拍大量文戲帶打戲的場面，還被要求兼職“武術導演”，“只給我留了幾個武行，讓我告訴他們怎麼打，然後我再來拍。確實沒辦法了，我就硬著頭皮去拍了。”梁國冠笑稱。

自上世紀80年代開始，“古裝武俠”便成為內地觀眾心中港劇的代名詞。《霍元甲》是第一部引入內地的港劇，而後《天龍八部》《神雕俠侶》《倚天屠龍記》等作品在內地持續風靡。對彼此的陌生與摸索，舍難取易，讓成批香港導演進入內地古裝市場變得順理成章。

在蔣家駿看來，豐富且系統的古裝劇經驗，讓香港導演對該題材擁有強烈的信念感。“古裝片説的是江湖，是一個武俠或玄幻世界。導演要有很強烈的信念，相信這個世界的存在，你才敢用你的想像力去實現。香港導演從入行就開始拍這方面，是比較順手的。”

以古裝中最需要想像力的動作戲為例，香港導演自有一套拍攝方式。“我們會參考一些動物的動作，包括雜技團的動作，來研究劇中飛行等一些場面。”蔣家駿説，拍攝《射雕英雄傳》時，他便給武術設計定下“少用特效、真拍實拍”的原則，力求以動作真實展現俠之大義。像“降龍十八掌”在過去的劇中，大多是用光感特效“畫”成一條龍，但蔣家駿要求武術指導利用現場一些有形實物來輔助功力的發出，比如在樹林裏可以利用樹葉組成一條龍的樣子，實實在在體現金庸小説所描寫的內功。劇中丘處機與楊鐵心的槍劍交鋒，從棚內打到屋外，先後用凳子、杯中水、雪地進行內功較量。蔣家駿曾在接受媒體採訪時透露，這場戲的動作也都源於劍和槍的真正打法，中間加一些空靈的輕功和巧妙的武器運用。在蔣家駿看來，設計動作的時候不能一味地“打”，而是能讓觀眾看到他們想像不到的、更新鮮的東西。

馬華幹則習慣主導一些武打風格。在某部他拍攝的古裝武俠劇中有被稱為“十大惡鬼”的十個不同特色的角色。馬華幹根據每個角色特點，為他們設計了截然不同的打法。例如“吊死鬼”，馬華幹讓他踩著一根鋼絲，看似飄在空中，並以看不見的鋼絲作為他的武器，體現他“殺人”于無形的特點。劇中男主角是翩翩公子，但實際心思深沉，所以馬華幹和武術指導商量，他的招數一定要看起來狠、戾，有爆發力。

“武俠劇的動作戲，對方一拳打過來，主角不是光擋住，擋完以後還要以一個很漂亮的身形把對方甩開。比如一兩根筷子飛過來，就可以飛插到筷子筒裏……”馬華幹表示，古裝劇的動作打法不僅要漂亮，還要有想法；動作之後還有意境，表達出武俠的精神與氣節。這也是香港導演在理解古裝武俠意蘊上所具備的優勢。

天馬行空的思維與傳統巧妙結合

電視劇《長歌行》中有一場皓都(劉宇寧飾)與李樂嫣(趙露思飾)的大婚戲。一個是公主，一個是大臣，這兩個人的婚禮應該如何舉行？朱銳斌曾為此十分苦惱。他請教禮儀、歷史等顧問老師關於古代的婚禮文化，男女雙方要如何走進來、需要跨越什麼東西、如何拜堂等。

在朱銳斌看來，香港導演的優勢是天馬行空的想像力和思維，可以為古裝劇在鏡頭語言、畫面表達上帶來更多元化、創意化的處理。但這也源於香港導演在傳統文化方面的匱乏。“我們小時候沒有機會太深入地理解中國歷史，都是很表層的。我們都是聽古代的故事，依據聽到的再用自己的方式想像，去講出來。就好像以前香港拍的《西遊記》等。”

所以在內地拍攝古裝劇，朱銳斌往往要求自己“兩手抓”，借助內地團隊對傳統文化的專業把控，與香港導演的想像力、鏡頭語言相結合。最終在這場長達5分鐘的大婚戲中，從梳粧、穿衣到行走、拜堂，每一個禮儀細節都被精緻展現；鏡頭前隱隱可見的紅紗，以及遠近交錯的鏡頭，渲染著大婚的浪漫與朦朧。“我會儘量把新的鏡頭感覺放進傳統的表達方式中。”

采寫/新京報記者 張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