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憶藍天野：君子謙謙 藝無止境

▲藍天野  北京人藝供圖

6月8日，“七一勳章”獲得者，北京人民藝術劇院（簡稱“北京人藝”）表演、導演藝術家藍天野逝世，享年95歲。幾十年間，藍天野紮根舞臺，潛心創作，在藝術生涯裏留下諸多經典作品。他將一生奉獻給了摯愛的話劇事業。

7月5日，北京人藝舉辦“藍天野同志追思會”。在藍天野生前工作過的排練廳，藍天野的親朋好友、劇院同事緬懷他為人民藝術事業鞠躬盡瘁的一生，追思他生命中閃耀的璀璨光芒。

晚年重返舞臺 再綻藝術芳華

藍天野與話劇結緣70餘年，春華秋實，耕耘不輟。

1944年，17歲的藍天野成為國立北平藝專的一名學生，在好友蘇民的邀請下，參加話劇《日出》的演出，敲開了話劇舞臺藝術的大門。在革命的鍛造中，他逐漸走上了專業演員的道路。1952年，北京人藝成立，藍天野成為首批演員，幾十年間，他在話劇舞臺上演出了《北京人》《茶館》《蔡文姬》等劇目，塑造了一系列經典人物。

2011年，北京人藝重排經典劇目《家》。闊別舞臺19年的藍天野重返舞臺，以84歲的高齡挑戰反面人物馮樂山。這次出演緣起于一場“鴻門宴”。

北京人藝原院長張和平曾與藍天野共同參與過《家》《甲子園》等劇目的排演。張和平記得，2011年春天，在一片歡聲笑語的北京人藝食堂，院領導請藍天野、朱旭兩家吃了一頓飯。張和平説：“為慶祝建黨90週年，院裏決定排一齣具有北京人藝風格的《家》。”藍天野本以為是要聽聽他們的意見，誰料張和平話鋒一轉，竟是邀請他和朱旭參演。80多歲還演得動嗎？但是，為了經典劇目的傳承，為了北京人藝的“傳幫帶”，藍天野拋卻顧慮，毅然應下了演出。

張和平至今珍藏著藍天野的3封書信，其中兩封是由藍天野手寫的毛筆小楷，這些信寄託著藍天野對北京人藝的深厚感情。張和平回憶，藍天野邀請曹禺的女兒萬方創作劇本，原名《懺悔》，後改名為《冬之旅》，該戲原計劃在北京人藝排演，但因藍天野戲份很重，劇院顧及他的身體，並沒有同意。

“藍老師非常喜歡《冬之旅》，拿到外面去演，他覺得對人藝不好，心裏很糾結矛盾。為這件事兒，他洋洋灑灑給我寫了3封信。”一個如此德高望重的老藝術家，對於劇院的決定如此尊重，讓張和平十分感動。

藍天野晚年仍然活躍在話劇舞臺。2012年，85歲的藍天野擔任《甲子園》的藝術總監。2015年，藍天野以88歲高齡再次執導《貴婦還鄉》。2020年，93歲的藍天野參演經典名劇《家》，書寫了中國話劇舞臺的一段傳奇。

傾囊相授 培育話劇人才

藍天野以導演、演員等不同的身份，言傳身教、引領垂范，為北京人藝的劇目創作、人才培養傾心奉獻著才華與心血。宋丹丹、濮存昕、呂中等眾多實力派演員都接受過藍天野的教學指導。他始終堅守著北京人藝“戲比天大”的藝術精神，傾囊相授，提攜後輩，為人藝培育話劇人才。

“要不是他據理力爭，我也到不了人藝。他也曾對我失望過，一句臺詞讓我説了不下10遍。後來他説，這是因為他覺得我能夠更好。所以我在劇院一直好好工作，努力演戲，就是不想讓他失望。”北京人藝原副院長濮存昕感念藍天野的教導。

2011年，濮存昕在排演《蔡文姬》時曾被藍天野堵在後臺。那時，濮存昕扮演的角色從董祀換為曹操。藍天野在後臺問他：“曹操是剛拿到《胡笳十八拍》，還是已經讀過很多遍了？”濮存昕恍然大悟，第一次讀一組詩，要帶著一點陌生感。藍天野對藝術的嚴謹可見一斑。

在濮存昕眼中，“他的人生是笑著謝幕的，他的藝術人生特別精彩”。濮存昕希望年輕一輩能夠學習他的君子風範與獨立思考的品格。

2011年，北京人藝演員、導演韓清與藍天野同臺合作話劇《家》。此後，二人又聯合執導了《大訟師》。回憶起工作中的點點滴滴，韓清幾度哽咽：“他第二次走進排練廳時，就不跟我們説話了，他已經進入人物了。”藍天野對年輕人的指導與鼓勵，言猶在耳。韓清記得，藍天野告訴他們，演員創造角色，不是從接到劇本和角色的時候，而應該是從決心當演員的那一天就開始了。

韓清從藍天野身上學到的不僅是表演方法，她更被藍天野的人格所折服。藍天野發微信邀約韓清聯合執導話劇《大訟師》，他在微信中説：“我想邀請你和我一起來導演《大訟師》……我邀請你一起工作，不是做我的助理，不是做副導演，是讓你和我一起聯合導演，希望你真正參與到創作中來，發揮你的才能。你考慮一下。”韓清感嘆，這麼德高望重的前輩，卻這麼平易近人地對待一個年輕人。

韓清眼中的藍天野是一位勇於嘗試、擁有年輕心態的藝術家。藍天野很能和年輕人打成一片。韓清記得，工作間隙，和年輕人在外遛彎的藍天野會嘗試玩抓娃娃機，甚至成為抓娃娃高手，而後把抓到的娃娃慷慨地送給大家。

謙謙君子 高尚品格

在同事、學生的眼中，藍天野謙謙君子、溫潤如玉的形象深入人心。在藝術成就之外，藍天野還以高尚的品格與達觀的人生態度感染著大家。

1965年，北京人藝編劇梁秉堃與藍天野共同赴越南前線采風。藍天野雖然話不多，但他的所作所為卻令梁秉堃印象深刻：“美國的飛機就在頭頂，我們十幾個人每次都被要求分散走，目的是盡可能減少傷亡。每次天野總是走在最後，我問他為什麼，他説這裡到處是水，我游泳比較好，萬一有誰掉下去，我還能去救他。”在戰爭的危險環境中，藍天野不顧自身安危，隨時準備著守護隊友。

北京人藝演員呂中是藍天野的學生。呂中回憶2012年排演《甲子園》的情景時説：“天野老師85歲了，我非常擔心他忘詞，就把他的戲整個背下來了。結果，他在排練當中認認真真琢磨角色，從頭到尾沒有忘過一句詞。”

藍天野重病期間，因為兩家距離近，呂中經常去家中看望。面對疾病，藍天野有著坦然、樂觀的態度，他告訴呂中，自己得了胰腺癌，是所有癌症當中非常嚴重的病，但是他決定不做手術、不化療。

“他非常理解大自然的規律，他説自己做了一生中應該做的事情——給北京人藝培養出眾多優秀演員，也演了那麼多的好戲，完成了自己的使命，可以平靜地離開這個世界，非常有尊嚴地給人生畫一個完整的句號，圓滿地謝幕。”呂中説。

北京人藝演員宋丹丹是被藍天野招進劇院的，談起與恩師藍天野的往事，宋丹丹稱他是謙謙君子，是正派、純真、勤奮的真正的知識分子型藝術家。宋丹丹説：“天野老師給我的藝術和人生做出了榜樣。”

在扶貧助困和抗震救災等關鍵時刻，藍天野多次主動上交特殊黨費。他還將自己的畫作義賣用於救治唇腭裂兒童，出資扶持資金陷入困難的小劇場戲劇節等。他用行動展現了一名老黨員的社會責任和擔當。

“無愧於時代，無悔于戲劇，無憾於人生。”中國藝術研究院話劇研究所所長宋寶珍這樣評價藍老的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