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編者按】禮樂,是中國文化的標誌。中國自古號稱“禮義之邦”,禮樂之道為中國人確立了共同的價值理念和行為準則,中華民族也由此成為多元一體的偉大民族。了解禮樂文化,是了解中國文化,也是中國人自我理解的重要前提。民族復興需要文化自信,禮樂文明正是我們堅定文化自信的底氣。
中國網文化中國頻道特別推出“禮樂文明·傳承優秀傳統文化”欄目,闡發禮文化的內涵,揭示其精神真諦,探討如何發掘其中的精義,加以創造性轉化、創新性發展,提升大眾的文化自信與文化自覺,助力中華民族偉大復興。今天推出第六篇《禮,要有情》。
文化學者 宋逸民
人是情感動物——人離不開親情、愛情與友情。但情感有個特徵,正如湯顯祖在《牡丹亭》有段話所説:“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生者可以死,死可以生。”這樣的感悟,不分中西,不分古今,而是“其心同、其理同”的。你看西塞羅不是也這樣説嗎——“人拋棄理智就要受感情的支配,脆弱的感情氾濫不可收拾,就像一隻船不小心駛入了深海,找不到碇泊處”。人類所受到的感動,所獲得的快樂,往往都與情有關。反過來,人類所受的痛苦,所遭遇的折磨,也往往與情有關。這一點我們小時候看瓊瑤劇深有感觸。其實,任何一部文學或影視作品,都繞不開一個“情”字。所謂“為情所困”,恐怕是幾乎每個人都有過的經歷。
“關關雎鳩,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即使沒有完整讀過《詩經》的,也對這首詩非常熟悉。其實,在《詩經》中類似這樣表達男女愛情的詩歌很多。看得出來,這些情感都表達得非常含蓄、委婉,與歐美那種直接、強烈的愛情詩有很大不同,這就是儒家詩教禮教傳統塑造的結果。
孔子倡導“詩教”,他説:“詩可以興,可以群,可以觀,可以怨。”詩,是詩人情感的表達。即便我們不是詩人,我們也可以借助詩歌來表達情感。所以,我們中國人到今天還要學唐詩宋詞,這些都可以幫助我們來表達、抒發內心的喜歡、憂傷、悲憤,在宴樂、送別、思念時,吟咏以抒情。但是,在孔子、儒家看來,這些情感表達都要節制。要“發乎情,止乎禮義”。也就是説,要用禮義來節制情感,不能讓情感、情緒氾濫無歸,流於濫情。這就是為什麼,孔子一邊強調“興于詩”,又要主張“立於禮”的緣故。當然,在“立於禮”之後還要“成于樂”,而“樂”又直接與情感相關。也就是説,人有抒情的需要,但是情如果不加以節制就容易走向濫情,於是要用禮來節制。但是如果過分強調禮,又容易造成情感的疏離、性情的禁錮,所以還要超越禮,用樂來昇華,使得生命達到中和圓融的境界,這才是“成”——成德、成人之“成”!
其實,儒家的禮從一開始,就沒有脫離人的情感,而是始終是從情感出發的。《禮記·問喪》:“孝子之志也,人情之實也,禮義之經也,非從天降也,非從地出也,人情而已矣。”這句話直接地將“禮”與“人情”聯繫起來。後來司馬遷在《史記·禮書》中歸結為“緣人情而制禮”,禮的大廈要以情為之奠基。
眾所週知,在中國文化中,情與理的關係,也是剪不斷理還亂。我們今天往往刻意區分情感與理性,其實在儒家的觀念裏,禮一頭連著情感,一頭連著理性,而融為一體。情與理是一體兩面,不可分割的。如果説,禮與理的關係其實可以視為用與體的關係,那麼,禮與情的關係可以表述為建築與地基的關係。換句話説,如果禮的根據在理,那麼也可以説,禮的基石在情。理是禮得以製作成立的根據,而情則是禮得以産生與發揮作用的基石。
人是一個多面的存在,而情是最真切的。情與禮好像是對立的。我們一般也認為,孔子講“克己復禮”,從某種意義上,是用道德理性來克制、約束人的情感、慾望。但是,我們還要看到,儒家對於情,從來不是單一地負面看法。我們仔細揣摩先秦儒家文獻,就會發現,儒家對於情是給予基本肯定的,就如儒家的身體觀一樣,首先是肯定,然後才是“修治”的對象。《禮運》曰:“何謂人情?喜、怒、哀、懼、愛、惡、欲,七者弗學而能。”中國人經常挂在嘴邊的“七情六欲”,七情就是這裡所提到的高興、忿怒、哀傷、恐懼、愛慕、厭惡、慾望。這些出自本能,不學就會。“飲食男女,人之大欲存焉。死亡貧苦,人之大惡存焉”。也就是説食色是人類最基礎的慾望所在;死亡和貧苦是人們最厭惡的東西所在。慾望也就是追求自己希望達到的,厭惡也就是躲避自己討厭的,這是人情的基本方面。人人藏有一顆心,別人無法去揣測。善惡都藏在心中,從表情上不會顯現出來,要想全部窮盡了解人的真實想法與情感,除了依靠禮,還能靠什麼呢?因此,儒家就要強調禮的教化作用,這就是古人所謂“率人情性以設教”,信乎斯言!
1993年在湖北荊門的一座楚墓中發掘出一大批戰國竹簡。在這批竹簡中,有數量驚人的儒家文獻。其中一個引起哲學家驚奇的是,“道始於情”這樣一種觀點。李澤厚先生甚至據此提出了“情本體”的觀點,蒙培元多年來一直倡導“情感儒學”,都是看到了情在儒家義理架構中的重要性。情感是先天的,人一生下來就會哭、會笑,會依賴父母,與父母親近,與親人親近。如孟子所説,“孩提之童,無不知愛其親也。”因此,儒家製作禮,首先是“順情”,即“禮順人情”。禮從根本上是合乎人之情的。我們對於父母的敬愛、對於師長的尊重,都需要用一種合適的方式來呈現和表達,那就是禮。《孟子》在解釋喪葬禮的出現時,便是立足於人對父母遺體被動物吞食的不忍之情。其實,孔子説:“喪思哀,祭思敬。”孔子還説過:“喪,與其奢也,寧簡;與其易也,寧戚。”都是以真情實感作為禮的基礎的。孔子給宰予講“三年之喪”時,也是強調,在父母去世之後“食夫稻,衣夫錦,于女安乎”?在孔子看來,“君子之居喪,食旨不甘,聞樂不樂,居處不安”。之所以要為父母守喪,就是因為人在父母去世後天然的一種哀痛之情需要表達。而之所以守三年喪,則是出於父母對自己的恩情是最重的。這就是説,禮的儀程、規範的安排設計都是建基於人情之上的。只不過,因為情感就像水流一樣,如果沒有河道的引導,就會氾濫成災。正如《中庸》所説“喜怒哀樂之未發謂之中,發而皆中節謂之和”。情感總是有一個“發而中節與否”的問題。所以,《禮記·坊記》講:“禮者,因人之情而為之節文。”如果我們把人的情劃分為正面的積極的情感,與負面的消極的情感,那麼禮就是立足於積極情感,而要克制消極情感的一種人文規則。孔子説:“《關雎》樂而不淫,哀而不傷。”朱熹解釋説:“淫者,樂之過而失其正者也。傷者,哀之過而害於和者也。”通過建基於真實的情感而製作禮;反過來再通過禮的節制,而使情感得以合乎中道。
儒家強調“誠”,而反對“偽”,就是主張禮務必建基於真情實感之上,而不能成為虛情假意的鄉願。如果禮失去了情,那麼禮也就成了僵化的教條、令人生厭的過場。我們會看到一些較為“成熟”的人,為人處世處處守禮,只是讓人看上去不舒服,問題出在哪?其實,往往就是因為缺乏情感基礎,缺乏真情實感的投入,禮就顯得油滑、虛偽、世故、做作。惺惺作態之所以令人生厭,也是同樣的道理。大家讀《紅樓夢》,對其中的女一號黛玉和女二號寶釵印象深刻。我曾經做個小調查,結果發現大部分人雖然認為黛玉愛耍性子、不好相處,但是對寶釵的人情練達卻並不“感冒”。讀者還是讚美寶黛愛情,而對最後的結局表示遺憾。為何如此?就是因為,黛玉重情而寶釵守禮。更關鍵的是黛玉重情而有真情,寶釵守禮而無真情。所以,人們並不是討厭寶釵的知書達禮,而是不喜歡她的無情。無情而守禮,則往往流於虛偽。
還有一些“禮俗”現象,因為違背了這一原則,而實際上背離了“禮義”。比如,某些地方有一種特殊的職業,叫“哭喪人”。不知大家是否還記得當年紅極一時的電影《手機》中的那個“路之信”,不是因為天生一副“殺豬”的好嗓子,聲音洪亮,而成了職業哭喪人嗎?有人質疑:“父親死了,兒子不哭不跪,卻請人‘代勞’,這也叫盡孝道?”父母去世後,舉行喪禮,本是為表達對親人的懷念和哀痛,如果真情隱遁,喪禮還算是喪禮嗎?難怪乎孔子感喟:“臨喪不哀,吾何以觀之哉!”
禮與情,千絲萬縷,不可分開。只有建基於真情實感之上的禮貌、禮節才是舒服的、有效的;只有在禮的調節之下的情感,才是舒適的、合理的。如何合理處理情感,是我們每時每刻都會遇到的難題,因此禮不可須臾離也。同時,我們今天倡導禮樂的生活,也要格外注意不要違背人情,悖情的一般來説就是不合理的。當然,這裡的“情”又不能泛化、私化,而必須是積極的情感。那些以情感——不論是親情、愛情還是友情——來“綁架”人的禮是要不得的。
所以,我們也應該“吾日三省吾身”:我的情感表達合乎禮義嗎?我的禮貌出於真情嗎?我能協調好情與禮的關係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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