國産科幻劇：如何好看又有意義

近期，《超時空大玩家》《救了一萬次的你》等科幻題材網劇相繼播出，與今年以來的《開端》《一閃一閃亮星星》一道，吹起科幻題材類創作的小熱風，部分作品更是成為“黑馬”，市場反響不俗。這些作品以天馬行空的想像、快節奏的網感敘事、輕喜劇的後現代特色，標識了網劇創作的新風向。

故事

跨類型融合，軟科幻成主流

科幻劇是網劇中的垂直類劇種，主要目標受眾是年輕觀眾群體。《開端》橫空出世，打破了人們心目中對科幻劇的刻板印象：既沒有高大上的數字特效，也沒有深奧複雜的劇情，最主要的故事場景居然是在一輛普通的公交車上，各色底層人物交織出一部現實質感濃厚的都市生活劇。這似乎成為今年以來科幻劇的一種創作模板：通過融合成熟的其他類型，既有熟悉感，又有新奇感，劇情整體簡單，但是細節燒腦。在類型融合上，大概有這樣幾種：

一是與都市生活劇結合。主要融合職場、愛情、家庭、偶像、喜劇等多種類型，比如《救了一萬次的你》中，女主角李路多是食品創意公司産品部的小職員，經常要策劃食品行銷活動、試吃産品、尋找食品供貨商等，所有故事圍繞主角每日平平無奇的職場開展。《超時空大玩家》講的是網路主播行業的故事——男主角是一名藝術院校畢業的高材生，卻始終沒有展示才華的舞臺，直到在虛擬世界偶然得到珍貴的機會，用聲音征服城市，走上人生巔峰——典型的網文套路。

其次是與青春校園題材結合。《一閃一閃亮星星》講的就是女主角林北星從暗淡的三十歲突然穿越回了高中校園，一次次營救男同學張萬森的故事。劇中出現了反覆高考、做實驗比賽、校園霸淩等情節，融合了搞笑、懷舊、愛情甚至黑幫等多種元素，受到年輕觀眾群體的喜愛。《開端》女主角李詩情是一名大學生，願意一次次忍受死亡之苦營救全車乘客——符合大學生理想主義而又熱血勇敢的人設，其朝氣蓬勃、膠原蛋白滿滿的形象也充滿青春氣息，這是作品破圈的原因之一。

國産科幻劇之所以與其他類型融合，根本原因在於缺乏硬核的科幻作品，缺乏成功的科幻文學文本和成熟的工業積累，而軟科幻或者説奇幻更符合國産電視劇的敘事特點，既能減少製作成本，也能迅速營造代入感。此外，這種類型或隱或顯地呈現出女性主義創作傾向——要麼以女性為主角，要麼強化女性的能力，男性反而處於被救贖、被“欺壓”的狀態，這也是當下劇集的受眾特點所決定的。

敘事

後現代拼貼，網感突出

客觀地説，中國的科幻劇還處在起步階段。《開端》這部劇的超水準發揮，不代表國産科幻劇整體水準的突然躍升，現階段還只能借助其他類型來建立敘事模式。其最大的特色是普遍採用後現代文化——大量從國內外同類型影視作品、遊戲、漫畫中尋找創意和橋段，比如《超時空大玩家》中外星人綁架地球人的戲碼，在《第五元素》《火星人玩轉地球》中早就出現，主角通過真人秀音樂節目變成大明星的創意則是《夏洛特煩惱》的梗。這些劇集更多的是一種整合式的文化拼貼，卻也是當下科幻劇創作風格的典型代表。

遊戲化敘事成為最主流的模式。這幾部科幻劇，唯有《開端》因其有真實社會案件為基礎，是一部科幻版的社會正劇，手法和態度是非常嚴肅的，甚至具有某種真實的殘酷性；其他三部都是標準的輕鬆喜劇類型，更準確地説，是採用一種遊戲化的手法來講述故事，甚至內容也是遊戲式的內容。比如“無限流”本身就是遊戲術語，《超時空大玩家》中的男主角張燁進入的虛擬世界，就是一個完全遊戲化的世界——他要靠提升“聲望值”來延長生命，所以他要不停地升級打怪，他還能對著鏡子呼喊遊戲NPC出來抽獎，贏得各種類似哆啦A夢口袋裏的神奇道具，這就是典型的“金手指”，敘事可謂“簡單粗暴”。這部作品並不是要構建《銀翼殺手》那樣鮮明的藝術風格，我們看到的只是對“麥當勞”“肯德基”“耐克”等現代消費品牌的戲謔；也不是《駭客帝國》那種對“倣真社會”“擬像生存”的思考，而是表明瞭創作者的一種態度：人生如戲。它所有的努力都在使觀眾以一種舒服的姿勢進入遊戲世界，獲得一種無需思考的快感。

科幻劇從某種程度上可以説是最有網感的一個劇種。因為很多科幻劇就是改編自網文或漫畫。《救了一萬次的你》改編自南韓漫畫，雖然也是面對死亡營救，但是女主角的態度早已經不像《開端》《一閃一閃亮星星》那樣對時間的穿梭與迴圈抱有敬畏心和好奇心，以至於網友吐槽“這也太淡定了吧”。這部劇在手法上進一步簡單化，大量運用漫畫和特效鏡頭直抒胸臆、表達幻想，略顯幼稚。比如男主角白真相會因為別人一句吐槽“去死吧”，就莫名其妙地死亡——就有他被龍捲風卷走、墜入電梯井甚至墜入黑洞等離奇死亡法，腦洞大開，極為誇張；女主角李路多心裏暗貶男主角白真相為霸王鵝，他的頭就真的成為霸王鵝；白真相喝多了的嘔吐物用了彩虹特效，讓人忍俊不禁……説到底，就是為觀眾量身定制的釋壓良方。

價值

從個體慾望到社會觀照的轉移

科幻題材作品原本就是對未知時空的自由想像，也是對人類內心隱秘慾望或隱憂的投射。國産科幻劇或玄幻劇，由於與職場、校園、偶像愛情等題材結合，不少作品是以滿足個人慾望為創作原點——即如何實現被壓抑的“白日夢”，現今逐漸顯現出一種“爽劇”的平庸趨勢。而《開端》的立意，從個體慾望轉移到對其他群體乃至對社會整體的觀照，是一種價值的提升，這或多或少影響了今年以來科幻劇的創作。

《開端》“時間迴圈”的故事模式不新鮮，《源代碼》《恐怖遊輪》早就玩過了，它之所以能夠火爆出圈，引發社會現象級熱議，關鍵在於它純正的現實主義手法。劇中的公交車成為一個微縮社會的橫切面，從背著西瓜來看孩子的外地老農、為女兒學業焦慮心憂的民工到被光選中的愛貓少年……通過科幻的手法來探視普通人的真實生活與內心情感，在一遍遍重復中，讓個體和社會變得更加美好，這實際上是對現代性的某種隱喻。兩位主角之所以能夠聯合整個車廂的人一起來制服“鍋姨”夫婦，就是因為他們敢於為追求生命、公平、正義而犧牲自我，正如傳統文化中君子“所守者道義，所行者忠信”的價值觀，也如“不愛其軀，赴士之厄困，既已存亡死生矣”的俠義精神，讓人動容。

這種從個體到群體再到社會的價值轉移，這種對蘊藉于傳統文化中的價值觀的傳承，這種關注普通人的冷暖和煙火氣的現實主義手法，已經開始在其他科幻劇中得到體現。比如《超時空大玩家》中，男主角開始只想得到一份夢寐以求、收入穩定的主播工作，但因為他對身邊普通人的關切，代班主持後，一改原有節目虛無縹緲的風格，鏡頭切換到正在城市深夜忙碌奔波的人們——計程車司機、倉庫工人、燒烤攤老闆和疲乏的食客……一下子有了生活的煙火氣和深切的人文關懷。特別是一曲《我的未來不是夢》輕撫人心，引發彈幕網友深深共鳴，是整部劇第一次呈現出現實主義光芒的亮點，為整部作品浮誇的風格奠定了些許真實的質感。《救了一萬次的你》中，女主角和男主角來到海邊餐廳考察供貨商食物，意外發現老闆娘去世，而老闆無心做飯，整個飯店即將倒閉，老闆在深夜海邊講述他們兩人往昔的愛情故事，柴米油鹽中氤氳著平凡生活的氣息，真實卻又感人，不少彈幕説“哭了”，這也成為劇中少有的突破了扁平化、低幼化敘事的亮點。

總的來看，當下的國産科幻劇充分發揮了網劇草根視角、自由靈活的敘事特點，特別是有的作品所蘊含的現代性思考，具有提升國産劇現代性的潛力，是一座值得好好開掘的題材富礦。但是客觀上還存在創意貧乏、缺乏硬核科幻、故事虎頭蛇尾、懸浮失真的問題。當前的科幻網劇狀況也顯示，創作一味地純商業化、爽劇化、低幼化，有可能走入死衚同，成為一種濫俗。所以，如何讓科幻劇既保持其本身獨有的對未來的現代性思索，又在與現實題材融合的同時，張揚現實主義的人文關懷，既好看又有意義，是整個行業接下來需要思考的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