烽燧,在中國的西域駐守了千年,是中國古代邊防系統的最基層軍事設施。
很多人對於烽燧的了解,是從唐代詩人的名句開始的。在那個幻夢與現實縱橫交織的年代,烽燧和烽火就像是詩人心目中的圖騰和標桿,描繪出了一個王朝的興亡意象。
在他們的筆下,有“灶火通軍壁,烽煙上戍樓”的氣勢,也有“江邊烽燧幾時休,江上行人雪滿頭”中隱藏的反戰情緒,就連女詩人薛濤都能寫出“黠虜猶違命,烽煙直北愁”的句子。
2019年,在孔雀河畔的茫茫大漠中,新疆維吾爾自治區文物考古研究所對克亞克庫都克烽燧遺址進行了主動性發掘。一千年前,戍邊的軍士駐守在這裡,不僅有金戈鐵馬,也有鐵漢柔情,甚至還擴展了唐代邊塞詩的外延,讓我們看到了一個與唐代邊塞詩“同中有異”的世界。
“渾炙犁牛烹野駝”
烽燧遺址解密西域軍士生活
“但使龍城飛將在,不教胡馬度陰山。”“醉臥沙場君莫笑,古來征戰幾人回?”“北風卷地白草折,胡天八月即飛雪。”……這些邊塞詩中的塞外,在中國古代文人的眼中有著相對固定的含義,專指統一的中央王朝西部和北部邊疆之外的地方。
克亞克庫都克烽燧遺址位於新疆巴州尉犁縣境內的荒漠地帶,東距營盤古城47公里,東南距樓蘭古城233公里,是唐代西域邊疆地圖上一處並不起眼的基層軍事管理機構。它所處的位置不僅是地理上的塞外,也是文化上的塞外。
烽燧在廢棄之後,沒有在史書上留下太多痕跡,一直到19世紀末20世紀初,諸多西方探險家打著考古探險的幌子進入該區域,才讓克亞克庫都克烽燧遺址在沉睡了千年之後,再次進入人們的視野。
2019年,新疆維吾爾自治區文物考古研究所向國家文物局申報克亞克庫都克烽燧遺址主動性考古發掘項目獲得審批,發掘面積600平方米;2020年新增發掘面積500平方米;2021年新增發掘面積1200平方米。
在總面積2000多平方米的發掘現場,出土了大量遺物,不僅包括文書、木簡,還有開元通寶、乾元通寶等錢幣,另外還有陶、銅、鐵、木、骨、紙、皮、草、紡織品等各類遺物,均為戍邊將士日常生活、工作所用的器物,為大家勾勒出了一幅唐代塞外生活的實景圖。
塞外的生活,在唐代邊塞詩中曾經反覆出現,岑參就曾經寫過“渾炙犁牛烹野駝,交河美酒歸叵羅”,王建也有“馬上懸壺漿,刀頭分頓肉”的詩句。
而克亞克庫都克烽燧遺址發掘則讓這些詩歌中的生活變得更為立體,在遺址中發掘出的動物標本包括馬鹿、野豬、黃羊、駱駝等動物的骨骼,證明了杜甫送堂弟西去所作“黃羊飫不膻,蘆酒多還醉”這樣的飲食習慣確有其事。而遺址中出土的葫蘆殘片上,發現了葡萄酒的成分——丁香酸,印證了唐代軍士“醉臥沙場君莫笑”的豪邁。
“西出陽關無故人”
唐代詩人去過新疆的不多
陜西省社科院的王永莉副研究員研究邊塞詩多年,她曾在《唐代邊塞詩與西北地域文化》中提到,唐代邊塞詩中的“塞”,實際上有著雙重含義,既是唐代西北邊疆的、具備隔絕華夷功能的地理分界景觀,如黃河、賀蘭山、燕山、遼水等,同時又是唐代中原詩人心目中的文化心理分界景觀,如陽關、玉門關、長城等,這些詩有著詩人們對於國家疆域變遷、中央王朝與西北遊牧民族之間關係以及歷史文化背景等的思考。
王永莉告訴記者,雖然唐代邊塞詩數量很多,諸如“絕域陽關道,胡沙與塞塵”這些提到過“玉門關”“陽關”的詩句不勝枚舉,但實際上真正走出玉門關踏上新疆這一區域的詩人並不多。
“我們現在能確認的,有岑參、高適去過,還有很多詩人雖然也寫邊塞詩,但到目前為止還不能確認他們去過。比如説王維,他在涼州做監察御史、做節度使判官時,最多就是走到了河西,他的足跡主要在涼州周邊,應該沒出過陽關。”
而岑參則是作為高仙芝和封常清的下屬,兩次到新疆,“特別是第二次去新疆時,他作為封常清手下的度支副使,官職已經比較高了。在完成了本職工作後,在唐軍的控制範圍之內,還可以到周邊走一走,看一看。”王永莉説,“因此在岑參的詩歌中,有一些只能在西域看到的景象。”
岑參與西元756年寫過一首詩叫《優缽羅花歌》。優缽羅花就是天山雪蓮。“他在序言裏提到,自己以前聽過這麼一種花,但從來沒見過。他在北庭做官期間,有個小吏就送了一朵優缽羅花給他。他寫下的‘葉六瓣,花九房’就是描述天山雪蓮的。”王永莉介紹。
“幾道征西將,同收碎葉城”
與收復安西四鎮有關
中唐詩人張籍曾經寫過《征西將》:“黃沙北風起,半夜又翻營。戰馬雪中宿,探人冰上行。深山旗未展,陰磧鼓無聲。幾道征西將,同收碎葉城。”四十個字就描繪出唐軍出征收復西域碎葉城的經過。這首詩中追憶的是武則天派王孝傑與阿史那忠率軍出征西北,收復安西四鎮的經過。
而詩中所述的這一歷史事件,很有可能與克亞克庫都克烽燧興建與投入使用有關。遺址中出土的各類遺物均為典型唐代器物,出土文書、木簡帶有明確的紀年;烽燧本體、灰堆等遺跡中採集的8件碳十四標本,在不同實驗室測驗結果均為西元700年前後。結合歷史文獻,考古工作者初步認為克亞克庫都克烽燧修築時間約為長壽元年,也就是西元692年。
王永莉表示,收復安西四鎮是當時的大事:“唐代與西域地區的關係並不是一個靜態關係,而是始終處於變化的狀態之中。唐高祖李淵時,唐朝的勢力並沒有擴展到陽關之外,一直到唐太宗時期才設置了安西四鎮。嚴格意義上説,武則天時期關於安西四鎮應該叫‘收復’,説的就是大概二十多年時間裏安西四鎮是被吐蕃佔領的,直到武則天時期才把安西四鎮收復了。”
“實際上,當時對於要不要收復安西四鎮還引發了巨大爭議,其中一個反對者就是狄仁傑。狄仁傑認為長安到安西路途遙遠,而且荒漠地區的田地很難用於生産,因此反對朝廷收復和經營安西四鎮。武則天卻認為前朝皇帝打下的地盤,不能在她手中丟掉,於是堅持派出了王孝傑出戰。”王永莉介紹,武則天作為女皇帝,政治手腕非常強勢,所以才能推動安西四鎮的收復。
收復安西四鎮之後,中央政府需要在這裡進行有效的治理,決定駐兵三萬。克亞克庫都克烽燧很可能就是在王孝傑收復了安西四鎮之後修建的,並且沿用了將近100年。
“安史之亂”之後,為了平定安史叛軍,唐朝政府不得不將安西、北庭、河西、隴右駐軍回撤,隴右兵力空虛,吐蕃趁機佔領河湟大片領土,安西四鎮與中原之間的聯繫通道被隔斷,唐德宗貞元八年(792年),安西、北庭完全陷入吐蕃之手。
“屯田布錦周千里”
戰時打仗閒時種田
在烽燧周邊的發掘中,考古人員還發現了40種不同的植物。其中糧食作物有水稻、青稞、大麥、小麥、粟、黍等,園藝作物有桃、杏、棗、甜瓜、核桃、沙棗、西梅等。
王永莉介紹,唐代對於西域的經營和開發,通常實行大規模屯田:“王孝傑收復安西四鎮後,唐王朝在這裡駐有鎮兵。這些鎮兵在地理條件和環境允許的情況下,閒時耕地、種糧,也就是補充物資,到有戰事時就去打仗。因此這些鎮兵身兼兩職,既是農民又是軍士。”
實際上,除了軍屯之外,還有民屯,從中原地區招募一些沒有土地的農民前往開墾新地:“比如説高昌國,也就是安西都護府的駐地,是建立在一片綠洲之上的。當地的土地環境和條件不錯。唐朝政府在滅亡高昌國之後,在當地設置西州,公開招募了一些在其他地區沒有土地的農民前往開墾;民屯人員還有另外一種來源,即一些輕罪的犯人,比如説打架鬥毆之人,他們在中原地區就得坐牢,但如果願意去西域種地,那麼就可以獲得赦免。”
由於種種政策,唐朝時期新疆地區的農業得到了很好的開發,不管是軍屯還是民屯的發展都比較好。中唐以後,新疆地區與中原之間的聯繫中斷,直到清朝統一天山南北兩路,當地的經濟才開始逐漸恢復、繁榮。
封面新聞記者閆雯雯周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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