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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建築行業後繼無人?全國80%從業者超過50歲

發佈時間:2021-12-16 09:46:42 | 來源:解放日報 | 作者: 鞏持平 | 責任編輯:秦金月

本報記者 鞏持平

“全國古建築領域的從業者,35歲以下的只有4%,80%的都過50歲了。”説這話的人叫黃大樹,浙江台州臨海市古建築工程公司總經理。他今年73歲,農民出身,誤打誤撞入行古建築領域,邊學邊幹40年。

黃大樹和他的古建築團隊名氣很大。在他們修復的數百座古建築中,有的被申報為世界遺産,200多處是國家重點文物保護單位。他還主持修復了馬來西亞檳城張弼士府邸、尼泊爾中華寺等,成為中外文化交流的見證。臨海的台州府城墻、紫陽老街,也由黃大樹一手推動、主持修繕,現在已是臨海當地的文化旅遊地標。

近些年,傳統文化更受重視,國潮在年輕人群體中興起,呼籲和投身古建築保護的人也越來越多。需求多了,市場廣了,一般搞土建工程的團隊也參與到古建築的修復和興建,隊伍一下子擴大。不過,黃大樹形容這樣的格局叫“虛胖”——人數雖多但年齡結構不好,他擔心,等“這批老的人”幹不動了,古建築行業後繼無人。被認為後繼無人的不只古建築行業。年輕人涌向新興行業,成為直播助理、快遞員、外賣小哥,工地上招不到水泥工,工廠裏招不到流水線工人。

真的後繼無人嗎?

農民古建專家

古建築,對新一代年輕人來説,的確吸引力不大。

2013年,在黃大樹提議下,臨海海商職業技術學校開始辦古建班。學校最新招的這批學生,近400人在建築專業。建築專業分為施工、造價、裝飾和古建築4個方向。學古建築的200人左右,佔了4個班。

辦學之初,黃大樹便承諾,從古建班畢業的學生,有幾個要幾個。但辦學8年,畢業生超過1000人,真正從事古建築行業的,只有幾十個。大部分學生選擇升學,去參加高考,或者就讀5年一貫制的大專院校。畢業直接工作的學生,更願意去餐館端盤子,起碼不用室外作業,日曬雨淋。

以前,能掌握一門安身立命的手藝,格外寶貴。黃大樹回憶起往事——

最初,黃大樹學的是泥瓦匠,村裏造房子、砌鍋爐都找他。1978年,黃大樹30歲。這年夏天,寧波打算修復天童寺,寺廟有999個房間,但技術工人奇缺,著急要人,工資每天一元兩角。以前黃大樹在村裏幹活,工錢每天只有兩角四分。

那是他第一次出遠門。早上6點上車,翻過4座嶺,到寧波時已是下午3點。他推開挂著整修辦公室牌子的門,找到“管事的”,被劈頭蓋臉問了3句話:“會蓋筒瓦、做棟脊嗎?會雕梁畫棟嗎?會修鬥拱、戧角嗎?”“不會。”這些名詞,黃大樹聽都聽不懂。打工的事黃了,不過好不容易來一趟,他在寺廟裏逛逛,發現很多處圍墻倒塌了。“要修墻嗎?這個我會!”就這樣,黃大樹有了工作。

砌墻和農村造房子差不多,但新難題很快出現,即便只是寺廟的圍墻,上部也需要做挑線、堆塑、蓋筒瓦等,黃大樹不會,眼看就要卷鋪蓋回家。他決定去偷師。每天中午,正規施工隊休息,黃大樹偷偷爬上正在修繕的天王殿屋頂,把瓦片揭下來、蓋回去;回到自己住處,把瓦、泥灰挑到房間,拆了做,做了拆,反覆練習,第二天再去比對、改進。琢磨半個月,他大著膽子上屋頂做了一段,發現沒有被拆掉,後來還順利通過驗收檢查。

首戰告捷。他回到家鄉,找技術成熟的木工和泥瓦工,組建了一支27人的古建築修建工程隊,開始承攬古建修復項目。天童寺也將寺廟的大雄寶殿、藏經閣和鐘鼓樓等處的修復工程交給他們。黃大樹趁休息時間,趕到寧波市區,在書店裏找跟古建築相關的書看,等發了工資,就買書來學。

古建築圈不大,天童寺的修繕任務結束後,黃大樹有了點小名氣。不久後,他和團隊相繼承擔了位於寧波的阿育王寺西塔(下塔)的修復工程、以“塔裏藏塔”聞名於世的湖州飛英塔修繕工程等。項目完成品質高,黃大樹手上接的項目越來越多,不幾年,就成立了臨海市古建築工程公司。古建築就業好、工資高,黃大樹在村裏成了香餑餑。老帶小、小帶幼、熟帶生,團隊成長得很快,後備力量也充足。

入行先打下手

在建築領域,修建古建築的工人月收入過萬,技術好的工人日工資能達到500元。但古建築工人早已不是搶手的工作了。前些年,黃大樹帶過幾個年輕徒弟,從職校畢業便入行的,幹了沒幾年,都被各自家長叫了回去。父母原本做服裝生意,或者經營化工廠,這些都被認為是比古建築更好的營生,家裏希望他們子承父業。

年輕人不想幹古建築,無非怕吃苦。

古建築隊伍裏,工種有好幾個,畫設計圖的、木匠、泥瓦匠、雕刻工、項目經理等,都或多或少算是手藝人。古建築行業傳統,講究三年入行。這是基本門檻。

1986年,黃昌明初中畢業,托了熟人關係,到黃大樹的古建隊裏打工,學做泥瓦匠。工地上技術成熟的泥瓦匠就是他師父。蓋瓦講究橫平豎直。當時瓦片還是手工做的,每個顏色、大小都不同,黃昌明先挑出瓦片,排好,再蓋到房頂上。放得歪了,或者不緊密,下雨時候屋裏要漏水的。學得久了,坡面再陡,黃昌明照樣能跑,腳在瓦上釘得住。

晚上下工,黃昌明還要學砌墻。師父教他,一塊塊磚豎起來,壘上去,疊得直了,放20塊不倒,就算過關。然後用黃泥糊磚,砌成了,再推倒,重砌。這些基本功都練成了,才能跟在師父後面,給瓦遞磚,打下手。要出師,基本也是三年。

1988年,呂臨光高中畢業。兩年後,進了黃大樹的公司,學做項目經理。這是個管理者的崗位,卻不清閒,什麼都要會一點。早上7點到工地,晚上10點下班,睡覺時腳伸不直,因為站得多,腿實在太酸,呂臨光都墊著被子睡。

學了3個月,呂臨光覺得簡單:不就是用榫卯撐起來一套房子?再學下去,卻越來越難了。比如,業主單位和施工隊進行圖紙會審時,常起爭執——古建築奧妙很多,現代建築都是直的,古建築有的要收分,有的要側腳,一根柱子,上下兩端直徑不同,甚至向裏傾斜——按照圖紙上畫的樣子施工,木頭很可能穿不進橫樑。

古建築朝代不同,建築風格不同,唐朝的雄偉,宋朝的簡潔,清朝的鬥拱比例小,雕花更多。地域不同,建築形制不同:黃土高原上氣候乾旱,人們住窯洞;南方雨水充沛,人們住幹欄式建築。會建民居的工匠不會修塔,會蓋大殿的工匠不會搭亭子,等把各式建築都學到些皮毛,少説又是三年。

無論初中畢業,還是博士畢業,古建築入行三年,幾乎是不變的鐵律。黃大樹收過3名廣州來的大學畢業生,建築學專業,來做實習生,實習工資每個月拿1800元,幹了沒多久,直接被他勸退。“根本不行,一點不懂。”黃大樹説。

房地産不能碰

工地上年輕人少,古建築市場卻大。

近些年,呼籲和投身古建築保護的人越來越多。需求多了,市場廣了,黃大樹公司裏這批技術好的工人生意很好,60多歲了,沒人舍得退休,都在外地做工程;一般搞土建工程的團隊也參與到古建築的修復和興建,隊伍擴大了。

古建築市場和文物保護理念息息相關。文物保護經歷了幾個時期。1978年,黃大樹參與修繕天童寺,是為了接待日本使團來訪。改革開放前夕的中國,很多人對古建築還有些偏見,認為有封建迷信色彩,行業人才幾乎斷檔。找來找去,只找到一個供銷社的會計師,曾在清華大學進修,聽過古建築的課程;又找到一個小木匠,在村裏跟師父建過祠堂,造過大殿;還有一個泥瓦工,60多歲了,會一點泥塑和雕刻。除了三位修繕工程的主力工程師,幹活的工人來自寧波建築一公司和二公司,懂建築,但不懂老建築。

改革開放之後,到處都在拆舊建新,古建築施工隊沒幾個,建築行業還是搞房地産的能賺錢。開發房地産幾乎都是上億元的項目。古建築領域,一兩千萬元就能新建一個小寺廟。黃大樹和團隊接手工程,有時總造價不到10萬元。若發現文物,要研究保護;若遇到工藝上的難題,要各處尋找辦法。古建築項目資金不多,工期反而被拉得很長。

黃大樹曾面臨誘惑。寧波天童寺修繕完成後,黃大樹的古建團隊在寧波出了名。寧波總工會大樓、寧波科技館、寧波中學等項目找過他,讓他建現代建築,黃大樹都拒絕了。1995年,臨海市開始修繕台州府城墻,為了把這件事做好,政府決心很大,但一時拿不出修繕資金。市裏主動給黃大樹批了一塊地,讓他開發房地産。消息傳出,立馬有房地産商聯繫,只要黃大樹肯轉手,起碼能掙200萬元,房子造好了價格再翻幾倍。黃大樹卻把地還回去了。

“錢這麼好賺,我想想不對,房地産不能碰。”黃大樹早已下定決心,要在古建築領域成為有影響力的人。1988年,黃大樹的古建隊負責修繕阿育王寺西塔(下塔)前,時任浙江省文物考古研究所所長王士倫給他們上課,囑咐他們認真修繕,修好了就是中華民族優秀文化遺産。黃大樹很受觸動,“在鄉下,優秀這個詞檔次很高,原來我們工匠做的是優秀文化”。

年輕人的長項

古建築修建,黃大樹認為現在是高峰。以前黃大樹接洽的工程,多是政府組織的文物修繕;近幾年,個人或集體提出申請的項目越來越多,自家建房子,想建成倣古樣式,村裏修祠堂,也要求傳統的建築風格。

市場前景好,行業需求大,不愁沒人想幹。但把古建築修建技藝傳承下去,才真正稱得上“後繼有人”。

關鍵在人才培育。“之前帶徒弟,現在辦學校,一批批學出來的人多。”這是黃大樹的思路。臨海海商職業技術學校常務副校長屈軍紅2013年到學校,趕上創設古建班,他正好接手第一批學生,做了班主任。

古建班籌建不容易。放眼全國,古建築領域人才大多成長在工地上,難尋辦學樣本。師資力量不足,屈軍紅到各個大學裏招老師,幾乎沒有古建築專業的畢業生;上課不知道教什麼,完整的學科體系尚未建立,沒有現成教材,屈軍紅自己編了一本。經過幾年探索,課程體系逐漸成形了。古建班學生除了學習識圖、測量等建築類基礎課程外,到二年級,還要上木工、泥瓦工、彩繪、雕刻等實訓課,每週每種課程安排半天教學時間,授課教師都是從黃大樹公司請來的工匠。也有專門的理論課,老師們把教材內容展示在幻燈片上,考試時把知識點挖空出題。

古建築行業本身也在變化。泥瓦匠黃昌明説,瓦片製作不需手工,都由機器代勞了,大小、顏色都一樣;現在即便古建築,屋頂也做防水層,瓦片蓋不牢不會漏雨;對泥瓦匠手藝要求降低,“能把瓦放上去就行”。木匠姜利才説,原來做木工活,掄斧頭、拉鋸,最看重力氣;現在講究用機器的技巧,開榫機、刨料機、打孔機,都能代勞以往的苦力活。

老工匠們開玩笑,説現在徒弟反過來能教師父。零件怎麼打造更省力,機器怎麼用起來更順手,都是年輕人的長項。在貴州銅仁古城施工的一支古建隊伍中,“80後”“90後”雕刻工佔了30%;一位“85後”的項目經理,利用3D列印技術機刻雀替,大大提升了生産效率。

也有不變的。工匠的基本功不變,比如,機器用起來方便,但操作同樣的機器,學過手藝的木匠打造的部件表面更平滑,尺寸更精準。還有,守護和傳承傳統文化的志向不變。比如,古建隊始終遵循修舊如舊的基本準則,歷史現狀保存得越多,文物價值越高,輕易不可破拆。

“時代在進步,老工匠、小工匠都要不斷學習。”黃大樹説,“把傳統和優秀保持好,把文化傳承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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