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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瓷之光》:今天人們很少真正關注陶瓷之美

發佈時間:2021-07-27 15:41:18 | 來源:澎湃新聞 | 作者:王諍 | 責任編輯:蘇向東

7月18日,《古瓷之光》線下新書分享會活動在北京單向空間舉辦。該書作者、陶瓷文化研究者涂睿明親臨活動現場,介紹過往的研究心得,講述陶瓷之美。據了解,在出版了《撿來的瓷器史》《紋飾之美》《制瓷筆記》之後,《古瓷之光》今年7月間由浦睿文化·湖南美術出版社推出。作者此前一直致力於景德鎮瓷藝復興,傳承傳播傳統陶瓷文化、美學,推動傳統陶瓷藝術的當代轉化。

在涂睿明看來,中國陶瓷之美曾經征服世界,“它佔領歐洲中産階級家庭的餐桌、壁櫃,陳列在土耳其國王宮殿最顯著的位置,供奉于日本幕府將軍的壁龕;它被收藏在世界各地最宏大的博物館,與人類最傑出的藝術品共聚一堂、分庭抗禮。數百年間,不論地域、文化、種族,無數人都為之傾倒。但今天人們似乎把關注的焦點全然轉移到他處,比如它的稀有程度、研究價值、市場潛力等,很少真正關注它的美。”

宋汝窯青瓷無紋水仙盆

簡潔的就是高級?這是一種審美誤區

“在我眼中,陶瓷之美的歷史,不過是一件件美妙陶瓷的歷史,像一顆顆珍珠,在歷史上閃爍著迷人光彩。談到宋瓷,我腦中浮現的是汝窯水仙盆,官窯的弦紋瓶,建窯的兔毫盞;説到明代瓷器,我想到翠青釉三耳蓋罐,甜白釉梅瓶,填紅三魚高足碗,青花海水龍紋抱月瓶。每一件都具體、真切、無與倫比,它們串起如項鍊。”涂睿明説道。

在涂睿明看來,理解與欣賞陶瓷之美,需要調動種種感官,也需要了解一些背景和細節。在《古瓷之光》中,他結合自身燒制與研究陶瓷的經驗、感受與思考,以朝代為序,精選了中國陶瓷藝術史上77組至美珍寶,從古瓷的造型、色彩、材質、工藝、歷史背景等角度切入,全方位展現了中國陶瓷征服世界的美學魅力,提供了多角度的古瓷觀賞之道。“這77組陶瓷,將從不同的側面代表和展現中國陶瓷驚人而無窮的魅力。我將試圖闡明這些美是如何産生的,要如何欣賞,又是如何與古人的生活發生聯繫的。”

陶瓷之美不僅包含著造型之美、繪畫之美、材質之美以及工藝之美,更包含著生活之美。每一件瓷器的誕生,無一例外都是滿足於生活的需要。先秦留存的陶器,以無比生動、準確的細節勾畫出先民們的生活場景;色彩絢爛的唐三彩馬是唐人愛馬的最好印證;小小的香爐,則是宋人精緻生活的復現……一件件瓷器映照著時代萬象。“通過了解這些陶瓷器在中國古代社會文化中的功能與角色,我們可以窺探到歷代的審美雅趣、民俗風情與匠心工藝。”書中,涂睿明寫道。

講座中,涂睿明特地點出現而今人們的一個審美誤區:認為簡潔的“性冷淡風”就是高級。“簡約和繁複都是相對的,況且沒有哪一種取向天生比另外一種更高級。很簡單,如果以簡約和繁複為標準的話,文藝復興比起極簡主義,肯定要複雜,包括梵谷也好、畢加索也好,都很複雜,沒有極簡。所以我們不能簡單化,認為簡約就是高級,複雜就是低級。複雜有複雜的高級,簡約有簡約的高級,複雜有複雜的低俗,簡約有簡約的低俗。我們只能在一件具體的作品上去討論,它到底是只有高級還是低級。”

唐三彩馬

寫意重於寫實,寫實必不寫神?唐三彩馬形神兼備

涂睿明認為學習和欣賞瓷器時,首先應該有一個認知框架,“從哪些方面欣賞它?我歸納為四個部分:造型、裝飾、質地和工藝。而梳理造型的藝術,過往有三條線索——宮廷美學、民間美學和文人美學。從一件件器物上,可以看到這三股力量相互交織、相互影響。”

唐三彩,是中國造型藝術的高峰。而唐三彩馬,更堪為現實主義之巔。“説三彩,其實顏色不止三種,黃、綠、藍、褐、黑、白,細數還能更多,最常見的是黃、綠和白。色彩濃艷,絢爛異常。之所以給人這樣的強烈印象,是因為三彩釉色濃郁又易流淌,匠人們還常常刻意強化這一特點,令色彩肆意交融。而這無疑成為時代精神最強烈的代表。”涂睿明話鋒一轉,“但出人意料,唐人卻將之用於陪葬,陪伴亡者的地下生活,或許覺得死後是一個黑暗的世界,需要更多的色彩。生者最常用的倒是南青北白的越窯、邢窯。不過越窯、邢窯雖素,品質卻高,是不折不扣的瓷器,而唐三彩仍是陶。”

由於唐三彩主要是作為陪葬品,因此在歷史上湮沒無聞,“即使盜墓被發現以後,古玩行也不買賣,因為大家覺得這是陪葬品。所以唐三彩在中國古代一直不受重視,鴉片戰爭以後,中國的古代藝術品開始流向西方,被西方人所重視,唐三彩這個概念也是西方的概念。”涂睿明説。

唐三彩中最負盛名的自然是馬。“論奇想不及鎮墓神獸,論誇張不如武士俑,馬太老實。與多數唐三彩大面積使用黃色不同,這匹三彩馬只是背上的鬃毛與攀胸鞦帶上的裝飾抹上了黃釉。鞍韂最炫目,意外地使用深藍色,甚至整個馬鞍都是純藍,素凈優雅。唐三彩中最常用的綠色也幾乎不見蹤跡。”在涂睿明看來,這匹唐三彩馬安然靜立,“頭低垂,如冥想如沉思,卻身形矯健挺拔,足以想見其賓士的神俊。每一塊肌肉、每一個關節、每一處骨骼無不精準,從轡頭到鞍韂,每一處細節、每一處裝飾無不細緻,如同魔法將真馬縮小。”

宋以後文人畫漸興,重寫意輕寫實。歐陽修説“古畫畫意不畫形”,蘇東坡乾脆講“論畫以形似,見與兒童鄰”,意思説要是品評繪畫是看像不像,這跟小孩子的看法差不多。在宋人眼中,唐代閻立本這樣的畫家只算得上“畫師”,如今天所説的畫匠。“這當然産生了不小的誤導。從認為寫意重於寫實,發展到後來甚至認為寫實必不寫神。白石老人就説,‘作畫妙在似與不似之間,太似為媚俗,不似為欺世。’”

“因此,如三彩馬這般的作品,不但在後來繪畫中不得一見,雕塑中也不見蹤跡。今天來看,這樣的意見未免有偏,但無奈文人畫成為主流,統治宋以後的中國藝術。其實早期中國畫也有講究以形寫神,形神兼備。三彩馬雖是雕塑,卻恰是最好的印證。而後世再沒有能望其項背的作品。”在涂睿明看來,之所以能達到這樣的高度,恐怕與唐人愛馬不無關係。“宋人羅大經評李公麟畫馬時寫道,‘大概畫馬者,必先有全馬在胸中。若能積精儲神,賞其神俊,久久則胸中有全馬矣。信意落筆,自然超妙。’不熟悉馬,如何形神兼備?”

明成化鬥彩雞缸杯

孩童簡筆畫高妙?雞缸杯好在“鬥彩”和成型工藝

《古瓷之光》一書出版後,有評論稱該書堪為“不可不讀的博物館參觀指南”——高清微距,全彩呈現,專業解讀你在博物館裏看不到的種種細節。“吹綠”的綠是吹出來的嗎?歷史上的“秘色”到底是何種顏色?宋代極簡的陶瓷美學,竟源自絢爛的唐代?為什麼説紅釉瓷器是陶瓷燒造工藝的試金石?以2.8億元的價格成交的明成化鬥彩雞缸杯為何如此昂貴?

活動現場,涂睿明回憶説,2014年,明成化鬥彩雞缸杯以2.8億元的“天價”成交,價格轟動了世界。隨之而來的是各種順理成章的爭議、猜測、吐槽,不無惡意,但毫無例外都與雞缸杯無關而指向它的新主人。他笑言,“想想也是,公雞母雞帶著一群小雞,能不喧鬧?為什麼這個杯子這麼貴?難道不是一次炒作,一次富人們的金錢遊戲?這種喧鬧的餘音不會就此停止,必將繼續回蕩,成為雞缸杯無法剝離的一部分。”

看看這枚雞缸杯的畫面:公雞母雞帶著小雞覓食、嬉戲。雖然採用了先白描再填色的畫法,卻並非是高度的寫實,甚至非常稚拙,某些部分簡單到似乎出自孩童之手。當然,像很多優秀的兒童畫一樣,生動有趣。“這樣一幅畫面,今天頗多溢美之詞,並舉出歷代文人的讚許佐證,不容置疑。但這並不是事實,好比某位著名藝術家看到你7歲孩子的畫作時,頗為讚許,但這並不意味著他肯定孩子已經是位成熟的藝術家。”涂睿明就此認為,歷代文人品評雞缸杯,“從來就不是放在繪畫史的角度來討論的。除了生動有趣,另有一項不易覺察的優點。在當時,它是一項新技術,卻有意無意中創造出一種只屬於陶瓷的繪畫語言和風格。這種貢獻,放在整個陶瓷史上,如何誇讚都是毫不為過的,那就是‘鬥彩’。”

“方言中,‘鬥’有拼接的意思,比如古代製作傢具,接榫頭就叫‘鬥榫頭’。而‘鬥彩’,就是把釉上的彩色與釉下的青花,拼在一起,還要嚴絲合縫。鬥彩工藝,讓所有顏色約束在青花輪廓之內。它調和了不同色彩,即使是最強烈的對比,也經由藍色的緩衝變得溫和。雞缸杯恰恰是鬥彩工藝走向成熟時的重要作品。事實上,今天人們了解‘鬥彩’,多半正是因為大明成化鬥彩雞缸杯的盛名。”

在涂睿明看來,畫面之外,成型工藝也讓人讚嘆,卻極易被忽略。“它太小了,大不贏掌,讓人難以覺察工藝的高超。杯形做得精巧——雞缸杯的缸是指它的形狀像低矮的水缸,這的確是個糟糕的名字,根本無法讓人聯想到精巧——口沿處輕輕往外一撇,底部柔柔一收,看不到足。但這是一種巧妙的設計,把足做成內凹隱藏起來,叫‘臥足’。胎壁極薄,即使是在自然光線下,仍能輕易透過杯壁看清握杯的手指。於是,這樣一隻並不起眼的瓷器小杯,卻肩負著開拓全新的陶瓷裝飾藝術與展現數百年來最高超工藝的重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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