編者按:
2023北京文化論壇將於9月14日至15日在北京舉行。本屆論壇升格為國家級、國際性論壇,以“傳承·創新·互鑒”為永久主題,以“傳承優秀文化促進交流合作”為年度主題,致力打造文化建設成果的展示平臺、文化建設經驗的交流平臺、文化創新發展的合作平臺、文明交流互鑒的傳播平臺。
中新社“東西問”專欄特推出系列策劃,約訪出席該論壇的部分境內外專家學者,圍繞中外文化交流、文明互鑒相關話題進行深入探討。稿件自9月11日起陸續播發,敬請垂注。
中新社北京9月13日電 題:“北京城之源”是如何實證中華文明多元一體的?
——專訪北京市考古研究院院長郭京寧
中新社記者 杜燕 徐婧
北京有50多萬年以上的人類史、1萬多年的文化史、3000多年的建城史、870年的建都史。位於北京市房山區的琉璃河遺址,集城址、宮殿區和諸侯墓地于一地,將北京建城史上溯至3000多年前,被譽為“北京城之源”。
“北京城之源”有著怎樣的發掘過程?琉璃河建設考古遺址公園後,今後將如何保護利用?北京市考古研究院院長郭京寧在2023北京文化論壇召開之際就此接受中新社“東西問”專訪。
現將訪談實錄摘要如下:
中新社記者:琉璃河遺址是怎麼被發掘的?
郭京寧:司馬遷在《史記·燕召公世家》中記載:“召公奭與周同姓,姓姬氏。周武王之滅紂,封召公于北燕。”在沒有科學考古時,北京歷史的起點只是史書中的“封召公于燕”。
考古延伸了北京的歷史軸線,實證了北京歷史發展的脈絡。目前我們知道,北京是世界上最早出現古人類的地區之一,如北京猿人在五十萬年前就發明人工用火術;一萬年前,東胡林的先人就種植粟,為探討中國農業起源提供了極為珍貴的實物證據;五千年前,鎮江營、雪山等遺址的文明成就,是中國史前文明的璀璨明珠。
而琉璃河遺址,它的發現從考古角度將北京建城史上溯至距今3000多年的西周。它于20世紀40年代首次被發現,60年代初開展過小規模試掘。自20世紀70年代起,琉璃河遺址進行過五次大規模發掘,發現了西周古城、高等級墓葬、宮殿建築區、手工業作坊遺存等,出土大量精美文物,其中墓中出土的伯矩鬲成了首都博物館鎮館之寶,堇鼎是北京地區出土的最大青銅器。
2019年起,北京再次對琉璃河遺址的城址區和墓葬區開展考古工作。近三年間,發掘西周早期墓葬5座、房址3座、疑似城外環壕1條,出土銅器、漆器、陶器、海貝、象牙器等各類文物100余件。此次考古首次發現卣等青銅器上的銘文,銘文中提到的“墉”,是築城之意,證實在此建造都城;銘文還提到“匽侯宮”,表明城中有一座很大的宮殿。銘文中記載的史實,填補了傳世文獻中關於西周封國都城建造的空白,為北京地區3000年建城史提供了最早的文獻證據。
總之,琉璃河遺址出土的文物珍品以及刻寫在甲骨和青銅器上的文字,實證了這裡是周初燕國的封地,也是燕國最早的都邑,是目前北京地區考古實證的、可追溯的、最早的城市文明源頭。
中新社記者:琉璃河遺址的發掘對北京、對中國有怎樣的意義?
郭京寧:在北京,門頭溝東胡林、懷柔轉年、房山鎮江營、平谷上宅等地先後發現了新石器時代的文化遺存,呈現了北京史前時期的文化多元性。琉璃河遺址的發現,證明這裡是燕國的始封地,為目前已知的北京最早的城市。
琉璃河遺址主要由三部分遺存組成:一是古城址區,東西長829米,由於南段城墻被沖毀,現存城墻南北長約300米。二為墓葬區,位於城東南部,墓分大、中、小三型。三是2019年以來考古調查勘探發現的城外遺存。
在我看來,琉璃河遺址不僅是北京3000餘年歷史文化源遠流長的見證,在中國考古事業發展過程中也具有重要意義。
首先,琉璃河遺址填補了北京歷史在時代上的空白。在北京,商周時期的實物資料很少,琉璃河遺址出土的伯矩鬲、堇鼎成為北京悠久歷史的重要符號。青銅器克盉、克罍中“命克侯于燕”等銘文,首次證明了《史記》中關於分封制的記載。大量陶器反映出本地土著、姬姓周人和殷遺民等多種文化因素共存的現象,諸多實物都是西周時期分封制、禮樂制的見證。
其次,琉璃河遺址的各類要素和資訊齊全。僅2019年至2021年的考古工作中,就發掘各類文物100余件。
再者,琉璃河遺址是中華文明多元一體的實例。考古發現的文物中,有車馬器這樣體現北方少數民族文化的元素,有矛、錯金銀紋飾等來自長江流域的文化元素,還發現了海貝等。在這裡,多地區的文化交錯共生,呈現出多元歸一的文化現象,説明北京自古就是多民族融合的地區。
因此,琉璃河遺址及文物折射出的多元文明交流融合跡象,從考古學上證明了3000年前的北京在中華文明多元一體演進過程中起著重要作用。
中新社記者:琉璃河考古遺址公園將怎樣建設?如何兼顧遺址保護與考古成果展示?
郭京寧:琉璃河遺址的發掘過程凸顯了北京新時代大遺址保護的理念。考古的目的是為了更好地保護,琉璃河遺址目前正在建設國家考古遺址公園。
“考古優先”是建設琉璃河考古遺址公園的應有之義。通過有效科學的考古,把地下重要的遺存全面真實地展示出來,讓觀眾能“看到”3000年的歷史,既包括豐富的歷史內涵,也包括活化的歷史場景。完成這一目標,需要考古發掘和公園建設共同努力。
遺址之下文物的不確定性和獨特性,是一個考古遺址公園最大的財富。因此,要把地下的遺跡發掘好、保護好、展示好,才能讓琉璃河遺址公園獨樹一幟。
此外,申報世界文化遺産是琉璃河遺址未來努力的目標。琉璃河遺址佔地面積5.25平方千米,是名副其實的大遺址,如能利用申遺的契機,加強琉璃河遺址的整體保護,將有利於最大化發揮其歷史文化價值。
中新社記者:您20年堅守在考古一線。這些年,古都北京在考古方面有哪些新突破?在您看來,科技在考古中發揮哪些作用?
郭京寧:北京猿人走出洞穴,走向平原。北京從3000年前西周封國的都城,經歷了漢代郡縣,成為北方帝國治理體系中的重要一環。此後,唐代北京是邊疆軍事重鎮,金代後一直作為首都。考古揭示了北京從山前聚落、到邊境城市、最終發展為大國首都的歷程。考古是實證北京地方史、展示中華文明燦爛成就、體現中華民族偉大復興史的重要體現。
我工作的20年,是北京考古翻天覆地的20年。房山發現唐代幽州盧龍節度使劉濟及其夫人墓葬、延慶發現大莊科遼代礦冶遺址群、北京城市副中心建設前期考古勘探時發現西漢遺址——路縣故城遺址……這些年來,北京地區重要考古發現接連出現。
北京考古的變化還體現在頂層設計和規章制度上。2014年,北京開始施行《北京市地下文物保護管理辦法》,這是中國第一部省級地下文物保護的專項規章,將考古勘探置為項目建設和土地上市審批的前置條件,在動工之前須先考古,成為全國各省份效倣的先例。
北京考古方法和技術上的變化同樣引人注目。如今,多學科考古成為工作中的必選項,比如在路縣故城,通過植物學研究發現,漢代古人已吃上了五穀雜糧。通過多學科合作,考古的學術性得到加強。
北京還在大遺址中建立了地理資訊系統,將遙感考古、航空攝影以及電法物探、勘探和發掘的成果統一到大遺址“一張圖”中,並攝像記錄發掘全過程,逐層進行繪圖、攝像、建立三維模型,全面收集資訊。通過這一系統,可以形成北京地下文物資源的數據庫,為工程規劃和建設提供參考。即使百年後,後人也能很容易地找到我們發掘的點位,且“一張圖”會隨著考古發現不斷更新。
中新社記者:您怎麼看待考古在文明交流互鑒中的作用?
郭京寧:認識歷史離不開考古學,通過考古了解古代不同地區、民族、國家之間的文明交往,會對目前的文明交流起到借鑒作用。
從地理區位上看,北京位於“咽喉”部位,是中原地區向東北方向的交通要道。北京很多出土文物在南韓、日本、朝鮮、蒙古國都有同類。不只是琉璃河遺址,在其他考古現場也發現過中國和亞洲其他地區交往的文化表現。比如,在北京豐臺發現的一座金代貴族墓葬出土了“高麗青瓷”,這是當時的高麗倣照中國龍泉窯生産的一種瓷,對於實證當時兩國的文化交往起到一定作用。
文明因交流而多彩,文明因互鑒而豐富。中外考古合作是必須,也是必然。考古的本質是要揭露古人類和古人社會交往的歷史情況,中外開展合作、各國共同交流才能提升對歷史的認知。(完)
受訪者簡介:
郭京寧,現任北京市考古研究院院長、研究館員,先後主持或參與門頭溝東胡林、房山琉璃河、延慶大莊科遼代礦冶遺址群、東城玉河和南水北調北京段、京滬高鐵北京段、北京副中心等多處古代遺址和重大工程的考古工作。出版《考古北京》《當代北京考古史話》《穿越皇城》等各類專著18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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