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編者按】禮樂,是中國文化的標誌。中國自古號稱“禮義之邦”,禮樂之道為中國人確立了共同的價值理念和行為準則,中華民族也由此成為多元一體的偉大民族。了解禮樂文化,是了解中國文化,也是中國人自我理解的重要前提。民族復興需要文化自信,禮樂文明正是我們堅定文化自信的底氣。
中國網文化中國頻道特別推出“禮樂文明·傳承優秀傳統文化”欄目,闡發禮文化的內涵,揭示其精神真諦,探討如何發掘其中的精義,加以創造性轉化、創新性發展,提升大眾的文化自信與文化自覺,助力中華民族偉大復興。今天推出第八篇《禮,要守中》。
宋逸民
在中國文化裏,“中”是一個非常美的字眼。簡單的字形裏,蘊藏著無窮無盡的哲思,也保存著“中國”之為“中國”的基因密碼。至今,在河南和魯西南的方言裏,還經常用“中”來表示肯定,蘊含著價值判斷,意思就是“好”。從歷史上看,“中”更多為儒家所推崇,是儒家的核心價值。不過,《老子》第五章所謂“不如守中”,恰可以代表儒家的一種追求。可以説,“中”閃耀著中華文明的精神,而“守中”透露著先哲們的智慧,成為君子、士人所不斷追慕的境界。
既然“守中”在古聖先賢那裏是如此崇高,那麼,如何才能真正達到中道,實現中庸呢?孔子曾説:“夫禮,所以制中也。”“禮”是來實現中庸、中道的。這實際上為我們揭示了“禮”與“中”關係的兩個維度,一方面,“制禮”需要“守中”;另一方面,“行禮”得以“守中”。
紫禁城中和殿所懸“允執厥中”匾額
所謂“制禮”需“守中”,意味著“禮”應以“中”為價值旨歸。這裡的“中”就是指恰到好處。對此我們所熟知的表述方式,就是《論語•學而》中的名章,“禮之用,和為貴。先王之道,斯為美。”古人在制定禮的時候,已經充分考慮了各種各樣的情況,做了合理合情的安排,既不能多,也不能少,以實現恰到好處。所以,《禮記•禮器》篇中才説:“先生之制禮也,不可多也,不可寡也,唯其稱也。”以“稱”來概括制禮需要恰到好處真是再恰當不過了。“稱”在漢語中有“合適”“合宜”的意思,與“中”義通。《弟子規》中説:“衣貴潔,不貴華。上循分,下稱家。”就是告誡我們,衣服所貴不少豪華而是乾淨整潔,穿衣要合乎自己身份,也要和家庭條件相稱。唯其相稱,才能得體,得體方“中”。
所謂“行禮”得以“守中”,就是説要通過踐行禮樂規定,各種言談舉動才能達到恰到好處,換言之,禮的最終目的是通過“制中”來實現“得其宜”,這正是儒家非常看重的修身工夫。《中庸》上説:“君子之中庸也,君子而時中。”所以,人們只有按照“時中”的態度來行禮,才能真正符合禮的精神,即“中以合禮”。
行禮的“時中”,首先關涉到一個頻率的問題。《禮記·祭義》説:“祭不欲數,數則煩,煩則不敬。祭不欲疏,疏則怠,怠則忘。”這句話是説,祭祀不能過於頻繁,過於頻繁就會讓人産生厭煩情緒,一旦有了厭煩情緒就會不恭敬。祭祀也不能過於稀疏,過於稀疏就會使人怠慢,怠慢了就會漸漸忘卻祖先。這就體現了理與情的和諧。孔子有個弟子叫子路,曾經做過季氏的家臣。在一般印象中,子路是質而無文,甚至有時魯莽粗鄙,不合於禮。但其實,子路在孔子的教誨下,對禮也是非常熟稔的,尤其難能可貴的是,子路更能把握禮的中道精神。據記載,有一次季氏家舉行祭祀,儀程複雜,拖拖拉拉,沒有章法,“逮暗而祭,日不足,繼之以燭”,本來參禮者都十分肅敬,最後卻變得倦怠不堪。那些管事的人,居然“跛倚以臨祭”,歪歪斜斜,鬆鬆垮垮,十分不敬。這就是因為禮之“數”與“過”,參禮者出現倦怠是必然的。而如此一來,就與“祭思敬”的初衷背道而馳了。後來又一次祭祀,由子路負責主持,有板有眼,規範清晰而明瞭,儀程緊湊不拖遝。孔子了解這一情況後,高興地讚嘆説:“誰謂由也而不知禮乎?”對這位弟子做出了高度的肯定。
人與人交往,在表達敬意時應該注意把握分寸。過分熱情,過分施禮,會讓對方感到不自在,會不知所措,就失去尊敬的本意。反之,如果禮過於簡單,就是一種不及。“禮過簡則慢”,過於簡陋的儀式就顯得怠慢,讓對方覺得不受重視。
其次,行禮的“時中”,也要注意對象。人的關係有親疏遠近之分,因此在處理不同的關係時,就應該有所區別,忽視了這一點就往往“非禮”而“不中”。過分的親熱,尤其是無緣無故的親熱,會被人懷疑有不良動機。所以,到一個陌生的場合,與不熟悉的人交往,言行就應該謹慎。有的人,自來熟,與不熟悉的人相處,過分親熱,口無遮攔,行為不知檢束,忽視了應有的分寸感,就會令人生厭。反過來,如果與較為熟悉的親友在一起,還處處畢恭畢敬,一本正經,沒有私人間該有的輕鬆、熟絡,失去了親友間應有的親熱,反而有拒人千里之外的嫌疑,已經失去了“禮”的初衷了。而如果懂得理解這種親疏遠近而去尋找“度”,一個人的言行就會彬彬有禮,會增進彼此的信任。
學術界多年來盛傳一個“清華國學院四大導師”的傳奇故事。這四大導師是當時赫赫有名的梁啟超、王國維和年輕的陳寅恪、趙元任。而將這四大導師敦聘到國學院的,與一個人有關。這個人就是吳宓。吳宓是哈佛歸來的學人,是《學衡》派的骨幹,1925年初受聘清華學校,任清華研究院國學部主任。《吳宓自編年譜》1925年2月13日條記載:“宓持清華曹雲祥校長聘書,恭謁王國維(靜安)先生,在廳堂向上行三鞠躬禮。王先生事後語人,彼以為來者必西服革履、握手對坐之少年,至是乃知不同,乃決就聘。後又謁梁啟超先生。梁先生極樂意前來。”王國維是一位非常傳統的學者,格外看重禮。而吳宓能夠根據對象的不同,採用不同的禮儀,表達對對方的尊重,獲得對方的認可。這是非常明智的。禮,就是要考慮對方的感受,而不是以自我為中心。吳宓先生這一做法,值得我們深思。
中道就好像一個制衡器、調節機。行禮除了需要把握“時”以守中,更需要強調“度”。度産生於人的生産與生活之中。比如上古先民製造青銅器,其中合金的成分及其比例,就是一個“度”的問題。對這個“度”的掌握可能要經歷成百上千次的實驗、失敗才會逐漸摸索到。其實,人類所製造的任何一件器物,大到建築,小到把玩,都有個度的問題。書法學上有個“法度”的概念。一個孩子練習寫字,一旦掌握了其中的法度,也才算是會書法了,否則永遠是寫字而已。我們常説“過猶不及”,其實就是一個“度”的問題。禮也是如此。各種各樣的禮,“曲禮三千”“威儀三千”,紛繁複雜,一個人能夠做到時時處處行為舉止合乎“禮”,既端莊又優雅,是非常不容易的。所以,不管是古代的貴族,還是今天的紳士,那種合禮的風度,並不是原本如此,而是源於規訓。沒有長時期的訓練,很難對禮得心應手,所謂“習慣成自然”。我們知道,“中”還有一個讀音為“ zhòng”。《中庸》講“發而皆中節”的“中”就讀作“ zhòng”。“中”就是成功地實現了目標,合乎應有的法度。禮儀的訓練,最後的結果便是“無不中禮”。這樣一種境界,被孟子大加讚譽:“動容週旋中禮者,盛德之至也。”(《孟子·盡心下》)唐代的李翱在《復性書》裏也強調:“動而中禮,禮之本也。”
再以喪禮為例。孔子説:“喪盡哀。”一個人如果過於悲痛,以至因此而毀壞了身體,那麼也違背了喪禮本義。子夏是孔門“文學”科高足,據説儒家的很多經典都是由他傳下來的。孔子去世後,子夏到魏國做了魏文侯的老師,非常受尊重。子夏晚年,他的兒子死了。白髮人送黑髮人,其悲痛可想而知。他因傷心過度,把眼睛哭瞎了。曾子前去弔唁時,就批評子夏未能遵守中道,不能做到孔子強調的“哀而不傷”。當然,在一些世態澆漓、人情淡薄的時代,恐怕又往往走向“不及”,有的甚至毀棄禮俗而洋洋自得,敗壞人心而不自知。
古人很重視以“守中”與否來觀察人、評判一個人是否“守禮”。《禮記·禮器》記載説:“管仲鏤簋朱纮,山節藻棁,君子以為濫矣。晏平仲祀其先人,豚肩不掩豆;浣衣濯冠以朝,君子以為隘矣。”管仲生活奢侈,“鏤簋朱纮”就是使用的“簋簠”等器具上都精雕細刻著多種花紋,戴的帽子上綴著紅紅的帽帶。“山節藻棁”就是説他住的房子,連鬥拱上都刻繪著山嶽圖形,連樑上短柱都裝飾著精美的圖案。足見其生活之“奢”,甚至近乎“僭”;而晏嬰則恰恰相反,一生節儉,連祭祀先祖時所用的犧牲都很小,放在盛放的器物“豆”中,居然還沒有掩蓋住“豆”的口沿。穿戴著陳舊的衣冠上朝。足見其生活之“儉”,甚至近乎“吝”。其實,不論是管子還是晏子,都是孔子素所敬仰的賢人。我們知道,孔子曾經盛讚管子“如其仁,如其仁”!也多次讚美晏子:“晏平仲善與人交,久而敬之!”但是在“禮”這一點上,孔子也好、後儒也罷,對這二位還是頗有微詞的。孔子批評管子:“管仲而知禮,孰不知禮!”如果管仲懂得禮的話,哪還有誰不懂得禮呢?批評是很嚴厲的。之所以説他們二位不懂禮,是因為管子與晏子都沒做到“守中”。
再來看我們的孔夫子:“溫良恭儉讓”,出處語默、動容週旋“無不中禮”,君子翩翩,優雅端莊,美在其中!確乎如《中庸》所説:“誠者,不勉而中,不思而得。從容中道,聖人也!”作為生命的學問,儒學並不是——更嚴謹地説是——不僅僅是一種知識,而是一種生活方式、生命狀態。通過“禮”之“修身”實現身體之美的呈現,進而綻放出生命的中道之光。這才是我們要“學禮”“知禮”的最大理由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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