紀念北京人藝建院70週年,新京報記錄幕後工種成長故事,揭秘老劇院的內部精神和原則 “老店”北京人藝的工作準則:“一棵菜”精神
除了那句最著名的“戲比天大”,在北京人民藝術劇院(以下簡稱“北京人藝”)內部,一直還存在著另一個70年來不斷踐行的精神——“一棵菜”精神。一棵大白菜,有菜根、菜心、菜葉、菜幫,只有這些不同部分緊緊地抱在一起,才能長成“一棵菜”。這是演員、時任北京人民藝術劇院副院長馮遠征心中,最能代表北京人藝人的一種工作狀態、工作準則——能“成菜”,得各個部分都齊全,能順利出一台戲也如此,不能有一個工種落下。
1952年6月12日傍晚,北京東城區史家衚同56號(今20號)院內燈火通明,此時這裡正在舉行北京人民藝術劇院建院大會,並宣佈曹禺為北京人民藝術劇院院長,焦菊隱、歐陽山尊為副院長,趙起揚為秘書長,焦菊隱任總導演,自此中國第一所藝術院團,也是最負盛名的專業話劇院就此誕生。回顧北京人藝長達70年的藝術發展,劇院共上演了三百六十余部古今中外的話劇作品,並在幾代藝術創作者共同努力下,形成鮮明的演劇與藝術風格,培養了一代又一代表演藝術家。不僅創建了著名的“北京人藝演劇學派”,也與幾代觀眾一起見證並創造了中國戲劇的歷史。在這70年光鮮亮麗的舞臺背後,隱匿著散落在劇院各處的“隱形演員”,他們就是“一棵菜”精神裏的菜幫、菜葉甚至菜心,他們始終沒有機會走到大幕之前,但依靠自己的專業技能,讓北京人藝的一道道“好菜”變得色香味俱全。在北京人藝建院70週年紀念日之際,新京報記者將鏡頭對準劇院的幕後工作人員,從觀眾熟悉的地方逐步走向後臺深處,通過他們的講述,看看北京人藝這家70年“老店”的後廚和“大廚們”。我們的探尋,先從北京人藝內部的“工作準則”説起。
1 人,是劇院歷久彌新的法寶
在北京人藝建院初期,曹禺、焦菊隱、趙起揚和歐陽山尊,曾做過一次著名的42小時談話,當時他們希望未來的北京人藝能夠像莫斯科藝術劇院那樣,而為了這個目標,具體要做什麼,藝術上要去追求什麼,包括培養演員等諸多北京人藝在後來數十年間所要涉及的所有重大問題,在那42小時內幾乎全都談到了。馮遠征在2022年回想起當時劇院內的“準則”和“精神”,覺得雖然當時北京人藝希望建成像莫斯科藝術劇院那樣的一座享有國際聲譽的劇院,但從那天起,北京人藝已經通過70年自身的探索與實踐,實際建立起了一座具有中國民族特色的話劇院。“北京人藝歷來都是堅持出精品,出人才。我們劇院在每一個時期的重要節點上,都能夠推出一系列的精品力作,特別在人才培養這方面,一代又一代的藝術家,從北京人藝這座藝術殿堂裏先後孕育而生,這也是北京人藝70年來,最值得稱道與自豪的地方。”
幕後培養一代又一代的“人藝人”,臺前的創作,也圍繞著“人民的劇院”這個大方向,人,悄悄地成為北京人藝歷久彌新的法寶。作為一座以人民為中心,關注現實、紮根生活,堅持現實主義創作風格的劇院,多年來“做人民喜歡看的戲”是全體北京人藝人的工作準則。
或許提到北京人藝,很多觀眾都覺得作品特點多以演京味戲擅長,馮遠征表示,其實不然。從建院至今,在北京人藝排演的三百六十多部話劇作品裏,京味戲只有不到20部,其他的都是一些國外經典、古裝戲、現代戲與年代戲等等。一直以來,在選材上,北京人藝除了很注重劇本是否符合北京人藝風格之外,另一重要考量依然還是觀眾對於新作品的接受度。馮遠征認為,與眾多題材相比,或許只能説北京人藝的京味戲最具特點,尤其在北京人藝有獨特的表演風格加持下,能夠讓更多老百姓從作品裏看到地道北京人的生活。在國家發生重大事件的節點上,北京人藝也都有相應的作品予以呈現。如當年以抗擊“非典”疫情為背景創作的《北街南院》,抗震救災題材作品《生·活》,以及最新的以抗擊新冠肺炎疫情為題材創作的《社區居委會》。北京人藝一直以來都在與觀眾共同記錄著時代,在馮遠征眼中,人藝絕對不是一座保守的劇院,它開放包容。
2 有閱歷才能切身理解“戲比天大”
走進北京人藝的排練廳,人們的視線通常會被寫在墻上的“戲比天大”四個大字所吸引,馮遠征在不同階段,對這幾個字有不同的理解。從字面上看,戲真的沒有“天”大,但作為北京人藝人,一旦走進劇院大門,走進後臺,走進排練廳,從這一刻起,戲就是比天大。“進到劇院一切為了演出,為了觀眾,其他再重要的事情都要等到走齣劇院以後。”馮遠征在剛進劇院之時,總會聽到譬如某位演員或同事家裏親人病故或者病重時,他依然要忍著悲痛堅守崗位,演員在舞臺上甚至還要演一些歡快的戲的故事,直到自己真正到了一定的年齡後,才發現這些故事都會真實地發生在每一代演員和人藝人身上。
2005年,話劇《茶館》演出期間,馮遠征在前往劇院演出的途中得知父親病危正在醫院搶救的消息。那一瞬間,究竟趕往醫院看望病重的父親,還是回到劇場完成當晚的演出令他陷入兩難,在“戲比天大”四個字的驅使下,他還是毅然決然地選擇走進了劇院,當晚他沒有跟身邊的同事透露父親病危的消息。直到後來馮遠征才知道,就在當晚演出開場的幾乎同一時間,父親也離開了人世,演出結束後,馮遠征匆忙趕到醫院時,此刻的父子早已陰陽兩隔。後來有人在網上留言説“這是不孝,大逆不道。”馮遠征坦言表示理解,因為並不是每個人都能設身處地地了解演出行業。“只要‘戲比天大’四個字裝在心裏,我怎麼可能對台下的1000名觀眾説,對不起!我家裏有事,今天的戲我演不了,那絕不可能。”而這樣的故事,在北京人藝不止一次地上演,這些屬於後臺的故事,鮮有人知曉。
“戲比天大”這個工作準則,如今馮遠征嘗試推行到新一代年輕演員身上,他選用了一種符合當下年輕人的接受方式,將這種精神潛移默化地灌輸到下一代人藝演員心裏。每當新演員進劇院實習,馮遠征便會告知他們這個行業的特性。“越是節假日的時候,演員越要工作,春節期間只要劇院有演出,演員都要以完成演出為第一要務”。定下鐵律,進入後臺或演出期間不許玩手機,“對年輕人而言,‘戲比天大’四個字不是説出來,是要不斷地告訴他們,有些事情絕對不允許。進了北京人藝的大門,演出是最重要的,一切都以演出為主,其他一切都不重要。時間長了以後,他們再看到‘戲比天大’這四個字的時候,感受會不一樣。”
3 台下,人人是工匠
70年來,一代又一代的北京人藝演員都在用“工匠精神”反覆錘鍊角色,幕後的工作人員也圍繞著這個精神,追求舞臺上的“精緻講究”,只有這樣才能最終呈現出舞臺上一個個鮮活的形象。
20世紀80年代,剛到北京人藝不久的馮遠征就被導演夏淳從學員班選去出演話劇《北京人》中的“曾文清”。馮遠征清楚記得,自己剛開始排練時,一個上場掀門簾的動作,導演夏淳就讓他排了整整一個上午,以至於中午大家都去吃飯時,馮遠征找到夏淳導演委屈地問道“自己錯在哪?”夏淳導演則回答“你沒有錯。”並看著馮遠征説道,“曾文清是背頭,你去買個頭油。你這鞋也不行,不能穿皮鞋,要穿老圓口布鞋,另外你找服裝組借一身大褂拿回家。”於是馮遠征按照夏淳導演的要求,每天除了睡覺,大部分時間都是“曾文清”裝扮做所有事情。當這樣經過一段時間以後,馮遠征就感覺這件大褂已經長在自己身上,每天穿著圓口布鞋去上班排練,每天早上起來第一件事是把頭髮梳得锃光瓦亮。後來,他發現夏淳導演再也不説自己的問題了。“他的方法就是讓我真正地一點一滴地去體驗曾文清的生活狀態。當大褂已經穿習慣,頭髮背起來,圓口布鞋也合腳時,這個戲中的人物就必然已經長在了自己身上,這種潛移默化間一點一滴地雕琢,大概就是北京人藝工匠的精神。”
在幕後,馮遠征也觀察過一代代前輩的工作方式,尤其朱旭與於是之兩位藝術家的創作習慣,給年輕時的馮遠征留下了深刻的印象。“朱旭與於是之兩位老師的手裏永遠都會拿著一個本子。不同的是,於是之在沒有排戲的時候,總是坐在角落,在自己的本子上一直不停地寫,而朱旭則是拿著本子不停地翻看”。後來馮遠征了解到,於是之是在把自己對於人物的理解與表演的感受不停地記錄下來。而對於朱旭不停地看,馮遠征卻百思不得其解。為了解開這個謎團,馮遠征問朱旭,“您在看什麼?”朱旭回答説,“劇本啊。”那時馮遠征才了解,原來朱旭排練從來不帶劇本,只帶著自己的筆電,因為他在排練之前,就已經把劇本一筆一畫地抄在了筆電上,再將筆電帶到排練廳,其他留白的地方,他會寫滿對人物的理解,內心潛臺詞,以及一些臨場的創作靈感。朱旭告訴馮遠征,抄一遍劇本就等於背一遍。“幾萬字的劇本,他能一筆一畫地給抄下來,需要多大的功夫。北京人藝的很多老藝術家,他們都有自己研究人物角色時的絕招。”
同樣,這種精神馮遠征也希望能傳承到青年演員身上,“北京人藝培養新人,不是為了將來給劇院‘克隆’出更多的‘小濮存昕、小楊立新、小馮遠征、小誰誰誰’,而是從根本上讓年輕人去繼續傳承北京人藝的精神與演劇風格,這些是不能改變的”。而要做到有效傳承,除了“工匠精神”外,馮遠征認為人藝人還要一直傳遞“一棵菜”精神,“只有這些菜心、菜幫等不同部分緊緊地抱在一起,才能長成‘一棵菜’。這也如同在北京人民藝術劇院裏,無論編導、演員、燈服道效化工作人員,劇場服務人員,食堂工作人員等,都是保證一場演出能夠順利進行的一員,這是北京人藝‘一棵菜’精神的體現,這個精神將永遠傳遞下去。”
4 “擁抱年輕和市場”的人藝新氣質
2021年,隨著北京國際戲劇中心的落成,擁有四座劇場與一座公益劇場(菊隱劇場)的北京人藝也由此開啟了新的時代。當擁有66年曆史的首都劇場與新建成的曹禺劇場同時屹立在王府井大街22號的院內,“守正”的首都劇場繼續將經典進行到底,“創新”的曹禺劇場則將繼續探索北京人藝在未來的無限可能性。
作為一座擁有70年曆史的劇院,馮遠征認為,無論北京人藝處在任何一個時代,均起到了引領的作用,在新時代的發展進程中,在接續傳統藝術發展的同時,北京人藝這些年也培育出了很多符合自己的“新氣質”。首先在選材用人方面,馮遠征表示,在保持著北京人藝不變的風格基礎上,未來在人才引進方面,劇院也將計劃引進一些既有知名度,也有表演能力的演員,但無論他們頭頂多大的光環與流量,成為這裡的演員就必須為北京人藝而演戲,並不是劇院招他們進來“壯門面”。在劇目創新上,馮遠征認為,未來還要開闢更多的創作路徑,努力推動與發掘一些知名大作家,通過不斷地溝通與交流,邀請他們為北京人藝撰寫更多經典的劇本。“前幾年北京人藝還曾辦過編劇班,未來也會繼續開設導演班,為一些國內相對成熟的編劇、導演提供繼續深造的機會,這不單單是為劇院,也是向社會推出更多優秀的編劇和導演。”
在今年北京人藝70週年院慶期間開展的系列活動中,一部名為《我在人藝學表演》的十集專題紀錄片,全面記錄了2019級北京人藝學員班,從入學到2020年結業這一年來學習的全過程,作為學員班的推動者之一,如今馮遠征通過紀錄片,再次看到當年14名年輕演員新入學時的情景,他感動於他們飛速的成長。“雖然當年這些孩子看上去很有朝氣,有決心,也很有熱情,但是看上去總還是覺得他們很青澀。不像現在,我在劇院遇到他們時,感覺他們已經與劇院融為一個整體。”而這樣的成長故事,還在這座70歲劇院裏,持續不斷地上演。
一代又一代的藝術家,從北京人藝這座藝術殿堂裏先後孕育而生,這也是北京人藝70年來,最值得稱道與自豪的地方。 ——北京人藝副院長馮遠征
專題采寫/新京報記者 劉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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