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賈平凹:寫作既是安妥靈魂的事,有時也是在排毒

發佈時間:2022-06-07 15:31:17 | 來源:中華讀書報 | 作者:舒晉瑜 | 責任編輯:蘇向東

賈平凹,1952年出生於陜西南部的丹鳳縣棣花村。1972年以偶然的機遇,進入西北大學學習漢語言文學,此後一直生活在西安,從事文學編輯兼寫作。著有《浮躁》《廢都》《白夜》《懷念狼》《秦腔》《高興》《古爐》《帶燈》《老生》《極花》《山本》《暫坐》等,以英、法、德、瑞典、義大利、俄、日、韓、越等文字翻譯出版30余種版本。多次獲全國文學獎,以及美國美孚飛馬文學獎和法國費米那獎。《秦腔》獲第七屆茅盾文學獎、首屆世界中文長篇小説獎紅樓夢文學獎。《古爐》獲施耐庵長篇小説獎、第四屆紅樓夢文學獎。

賈先生的筆記小説新作《秦嶺記》2022年5月由人民文學出版社出版。

幾十年間,賈平凹一直在寫秦嶺。

“寫它歷史的光榮和苦難,寫它現實的振興和憂患,寫它山水草木和飛禽走獸的形勝,寫它儒釋道加紅色革命的精神。先還是著眼于秦嶺裏的商州,後是放大到整個秦嶺。”賈平凹説,如果概括一句話,那就是:秦嶺和秦嶺裏的我。

無論小説、散文,賈平凹所寫的故事,皆發生於文學地理意義上之秦嶺南北。《秦嶺記》主體內容為近六十個故事,以近乎古人筆記的筆法,寫秦嶺的天文地理,村落峪垴,鳥獸蟲魚,花草樹木,人生底細。對應著秦嶺的混沌磅薄,浩瀚無邊,賈平凹破除文體疆界,自覺承續中國古典文本傳統,又在意趣筆法上自成一格。他以秦嶺間一棵樹的姿態謙卑地、也自如地記錄萬物消息,以秦嶺間一塊石的堅定,執著地、無聲地化入山坡,傾聽河流裏流淌著的生命低語,以及溝坎褶皺裏生動著的物事、人事和史事。

他只有一個樸實切近的願望:“寫好中國文字的每一個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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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讀書報:您用一生書寫秦嶺,無論《廢都》《秦腔》《古爐》《山本》還是眼下這部《秦嶺記》,每一部都有新的超越和創新,這種超越對創作來説是很難的,您是如何做到的?具體到《秦嶺記》,您是怎麼想到用筆記體完成的?為什麼會有這種風格變化?

賈平凹:創作就是不斷地尋求突破,當然,即便是一點點突破,那也是相當難的。創作的樂趣也正在這裡。尋找突破,最重要的是識,形式還是次要。識的提升和擴大,必然得有合適的形式。所以説,識是與神的交流。交流的方式也就是作品的寫法。《秦嶺記》用這種形式,是我年紀也大了,不再想哪種華麗,而是平靜地、樸實地寫人狀物敘事,把經歷中的、生命中的一些體會表達出來。

中華讀書報:《秦嶺記》裏既有“志人”也有“誌怪”,在閱讀上感覺更簡潔,也更耐讀。很想知道您用筆記體書寫秦嶺,創作狀態上感覺和以往有何不同?

賈平凹:寫《秦嶺記》時並不在意是小説還是散文,只是一節一節往下寫。大的結構當然有,文章的脈絡或現或隱,時斷時續,在寫具體的某個故事時,全棄去那些關聯。這樣寫看似散亂,其實有序,可以不再有那些人為的編造的東西。我説過,這樣寫秦嶺,是厚積薄發,寫作過程中,我自在,從容不迫,感覺挺好。

中華讀書報:《山本》中有名有姓的出場人物有一百九十余人。《秦嶺記》更多,您統計過嗎?德國漢學家顧彬説,中國當代作家長篇小説寫作呈現出的部分問題在於不能良好地集中于某一人物的靈魂。可是在《秦嶺記》中,每個人都獨具特色,都有自己的語言和個性。能否分享一下您在塑造人物方面的經驗?

賈平凹:《山本》中涉及人物眾多,但主要只寫了陸菊人和井宗秀。《秦嶺記》不是圍繞著一個故事的寫作,它是“散點透視”,人物當然分散。寫人物談不上什麼經驗,我只是盡力讓每一個人出來都能帶著光。

中華讀書報:《秦嶺記》中太多的細節讓人難忘,很多敘述既迅捷又確切,比如柯文龍發現狗能看到人看不到的東西時所舉的例子,他尋不到狗時竟端著水讓所有人漱口;比如景步元在塑佛時的一系列程式——有些是實,有些是虛,不論虛實都感覺非常真實準確,您如何看待想像力和創造力?

賈平凹:寫作這種活兒就是想像力的活兒,沒有想像力,作品就升騰不起來。想像力是建立於豐富的生活基礎上的。我去過一些中小學,學校讓給孩子們講課,我講在校生不要追求寫東西發表、出版東西,主要的是先培養自己的想像能力、觀察能力、表達能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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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讀書報:《秦嶺記》的地域色彩濃厚,充溢著富有地方特色的故事和方言俚語或典故傳説,個別地方有些生僻,您會擔心讀者的接受嗎?這種地域文化對您的創作主題是否也是一種特別重要和有益的補充?

賈平凹:因為是我的經歷,是我的積累,是我的認識和體會,我寫作時信筆而去,但也提醒自己不能太順溜、太滑,有時要遲一些、滯一些。至於這些內容和寫法能否被讀者接受,我考慮不多。我想,讀者應該更樂意去接受一些陌生的、新奇的東西吧。

中華讀書報:《秦嶺記》在行文上和筆記體的特點吻合。如果説每一部作品都有自己的腔調,您覺得《秦嶺記》是怎樣的腔調?

賈平凹:這麼説吧,西安有牛羊肉泡饃,北京也有了西安人去開的牛羊肉泡饃館,但北京的牛羊肉泡饃沒有西安的牛羊肉泡饃好吃,是湯不行,不是老湯。我收藏了幾十個筆筒,都是黃花梨的,但我喜歡的是有包漿的筆筒。

中華讀書報:同樣是寫秦嶺,您的創作經歷了變化和超越。您如何看待自己不同時期的作品?

賈平凹:不論寫什麼東西,其實都是寫自己。面對秦嶺,是寫過許多作品,前後如果比較,年紀大了時的作品或許少了年輕時的那種激情、浪漫、優美,可年紀大了時的作品比年輕時更多了自己體會到的人生的、自然的、生命的一些智慧性的東西。

中華讀書報:寫作必然會動用自己的記憶,故事情節發展的細部和人物的命運是怎麼來的——動用過去的記憶?聽來的故事?留在童年記憶裏的秦嶺是怎樣的?它有哪些不同於其他地方的特點?

賈平凹:我的家鄉就在秦嶺裏,後來在西安生活工作,西安也是在秦嶺下,可以説,七十年來都是我的秦嶺和秦嶺中的我。山和山大致都一樣的,可秦嶺是太大了,太大的東西和一般的東西對人的影響那是不一樣的。秦嶺對地理、對氣候、對時令、對草木動物,是有改變性的,人的思維、行為當然與眾不同。

中華讀書報:您的作品有看透人生百態的超脫,有儒家的寬厚、佛家的悲憫以及道家的自然無為。儒釋道思想對您的創作影響很深?

賈平凹:這是受家鄉的影響吧。我的家鄉屬秦頭楚尾之地,那裏佛道的氣氛濃厚,巫的東西多。而父親又是教師,從小給我灌輸儒家的思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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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讀書報:作品中的每一個人,都好像是我身邊的鄉親。您通過豐沛的細節和凝練生動的語言,把秦嶺的人生百態呈現在讀者面前,既細膩又有力,既傳奇又本真,既樸素又神秘,虛虛實實,真真假假,具有強大的吸引力。看完了又覺得,您是有變化有超越的,但從思考的本質來看也有一些不變的東西。有一種觀點認為,作家其實終生都在寫一部作品。

賈平凹:我經常想,中外那麼多聖人,説過那麼多的話,應該是上天派他們來指導人類的。他們把道理都講完了,後人所要做的,只是不斷地解釋吧。世事在不停地變化,而本質的東西一直都在那裏,這就是萬變不離其宗吧。現在的寫作還能怎樣呢?

中華讀書報:您現在是否達到了一種自由寫作的境界?感覺您的寫作是自在的,不受羈絆的,敘事真正回歸到作家的內心。方法或技巧是否已不在您的考慮範圍內了?是否達到了敘述的最佳狀態?

賈平凹:生活中或許太膽怯、太無奈,謹小慎微,伏低伏小,寫作時才放鬆放肆吧。寫作對於我是安妥靈魂的事。畢竟從事寫作四十多年了,積累了那麼多的方法和技巧,到現在了,也要“斷舍離”很多東西啊。

中華讀書報:看《秦嶺記》想到福克納、加西亞·馬爾克斯等作家,他們在表現地域文化方面和《秦嶺記》有些類似。當然您寫的秦嶺是不可替代的,在表現中國故事上,您是不是特別有自信?

賈平凹:那些偉大的作家,是永遠要學習的。當我去看文物,看到西安半坡出土了尖錐壺,又看到報道,説非洲在那一時期也有尖錐壺。今年春上我們小區裏的杏花開了,那幾年我去了千里外的陜北,又回到老家,杏花也都開了。再想到中國當代文壇上,常常是一些作家幾乎同一時期都寫到大致相同的題材。這十分有意思。當然,人與人的器不同,同一題材也有寫得好的和寫得一般的。

中華讀書報:您早年寫《商州》的時候,曾表達過對《山海經》的致敬,而《秦嶺記》更是一部“賈氏風格”的《山海經》。能否談談《山海經》對您的影響?

賈平凹:真正研讀《山海經》是六十歲以後,同時讀了《莊子》《左傳》《尚書》等經典,那種狀態,狀物敘事的樸素、肯定、準確、簡練、有力,真是震驚和啟發多多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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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讀書報:寫了這麼多年,您一直保持一種銳氣和創新,我倒覺得您才是真正的“先鋒作家”。寫作生命力持久已讓人驚嘆,能始終有一種探索精神更難能可貴。您對於寫作持怎樣的一種態度?這種持久的創作生命力需要刻意保持嗎?

賈平凹:這問題好多人提到,我説了這麼一句話,面對生活存機警之心,從事寫作生饑餓之感。對社會、對生活始終有一種敏感,去關注、研究、思考,你就有寫不完的東西。對筆、對紙始終保持親切,你手就不會生。

中華讀書報:選擇和發現怎樣的作家作為參照,在某種程度上會對作家産生無形的影響。在您的創作過程中,受哪些作家、作品的影響比較大?

賈平凹:確實如此。每個作家都有來路和背景。來路、背景是大海,你流的必然是大江大河;來路、背景是溪水,你只能是池塘。我起根、發苗于七八十年代,受制多多,選擇和發現的作家是變化的,不停變化。如果用一個詞來説,那就是多轉移,多受益。

中華讀書報:所有作品都是和您的生活有關的,甚至某些作品讓人感覺有自傳性色彩,而且充滿無奈自嘲,甚或將那些最隱秘的關鍵部位撕開。這麼寫的時候,您會有顧慮嗎?對您來説,某一階段的情緒和狀態對創作的影響有多大?寫作對您最大的意義或魅力是什麼?

賈平凹:應該是這樣的。寫作既是安妥靈魂的事,有時也是在排毒,排不正常社會的毒,排自己身上的毒。我有時想,真正的作家都是天賜神授的,都是有使命的。

中華讀書報:從“商州系列”開始(也許更早),您的作品始終有一種讓人好奇的神秘氣息。《廢都》是現實主義作品,小説中卻瀰漫著濃郁的魔幻主義氣氛。後期的很多作品,尤其《秦嶺記》達到極致,有許多神秘的文化現象。這種神秘化的形成原因是什麼?

賈平凹:我從來沒覺得有神秘氣息呀!我看到了、聽到了、感覺到了,就把它寫出來。真的是如此。

中華讀書報:《秦嶺記》中有您若干插圖,您也説過國畫對創作有些影響。這種影響主要表現在哪些方面?您是從什麼時候迷戀上畫畫的?

賈平凹:《秦嶺記》中的插圖是編輯從我的畫集裏選了幾張。其實所選並不是我滿意的。我從小就愛畫畫。文學、繪畫、書法、音樂,其形式不一樣,審美都還是一致的。我搞畫、寫毛筆字和搞文學、寫作甚至收藏,是相補的。

中華讀書報:能否談談您“轉移”中的閱讀?

賈平凹:我讀書雜——雜食動物,四不像動物。

中華讀書報:近六十個秦嶺故事,既有《山海經》《聊齋志異》等傳統文本的基因,又有您獨特的秦嶺記憶和經驗,您覺得完成“為秦嶺立傳”的心願了嗎?

賈平凹:秦嶺是寫不盡的。我在《秦嶺記》後記裏説,我寫秦嶺幾十年,充其量把自己寫成了秦嶺中的一棵樹或一塊石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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