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西問)吳凱:如何從中醫藥海外傳播中“看見西方”?
中新社昆明5月28日電題:如何從中醫藥海外傳播中“看見西方”?
——專訪雲南中醫藥大學中醫西學研究所負責人吳凱
中新社記者 韓帥南
近年來,中醫藥在治療危急重症領域取得良好成效並收穫眾多研究成果,得到了世界醫學界的更多關注與認可。在抗擊新冠肺炎疫情的過程中,中醫藥同樣發揮了重要作用。針灸、拔罐等中醫治療方法也受到眾多國際友人青睞。中國官方數據顯示,目前中醫藥已經傳播至世界190多個國家和地區。
中醫藥何時開始向海外傳播?在海外傳播和發展後的中醫,與中國本土傳統中醫有何不同?研究中醫藥海外傳播,對中華文化走出去有哪些啟示?近日,雲南中醫藥大學中醫西學研究所負責人吳凱接受中新社“東西問”獨家專訪,逐一解析這些問題。
現將訪談實錄摘要如下:
中新社記者:中醫藥何時開始向海外傳播?
吳凱:有明確史料記載的中醫藥海外傳播,發生在唐代。當時中國高僧鑒真東渡日本,將包含中醫藥在內的中華文化傳播到當地。事實上,早在兩千多年前,中醫藥就已開始沿著起源於漢代的絲綢之路向中國周邊國家傳播。
大航海時代,歐洲的航海家、探險家探索亞洲時,也將中醫藥文化帶回西方。著名的中醫典籍《本草綱目》就是通過西方來華的傳教士和駐華使館人員傳入西方。
到近代,一批來華專家學者主動對中醫藥展開研究,其中包括中國科學院外籍院士、科學家李約瑟(Joseph Needham)。他所著的《中國的科學與文明》(又名《中國科學技術史》)中包含了大量關於中醫藥的內容,對中西文化交流影響深遠。
值得一提的是,1878年出生於法國巴黎的蘇烈(George Soulie De Morant)。1901年起,蘇烈在中國從事外事工作期間,先後在北京、上海、雲南等地向當地醫生學習中醫和針灸技藝。1927年,蘇烈開始在法國傳播和推廣針灸,並與當地醫院合作開展針灸臨床實驗。
蘇烈是將臨床中醫帶入西方醫學體系中的第一人,1950年獲得諾貝爾生理學與醫學獎提名。他的著作《針灸法》至今仍是西方人學習針灸的教材,他也被譽為“歐洲針灸之父”。
還有一個重要的時間節點是在20世紀70年代,美國資深記者詹姆斯·賴斯頓(James Reston)訪問中國期間突患急性闌尾炎,在術後接受了針灸治療。回國後,詹姆斯將他的經歷和中醫的神奇療效寫成稿件發表在《紐約時報》頭版,由此在歐美國家掀起了一場“針灸熱”,也帶動更多國家研究和學習中醫藥。
近年來,世界針灸學會聯合會和世界中醫藥學會聯合會在中國成立,中醫孔子學院在多個國家設立,《中華人民共和國中醫藥法》實施,以及“一帶一路”倡議的推進等,讓中醫藥的海外傳播進入了一個新階段。
中新社記者:目前中醫藥在世界各國的發展情況如何?在海外傳播和發展後的中醫,與中國本土傳統中醫有何不同?
吳凱:在不同國家,中醫藥的傳播和發展也有所不同。在中國的部分周邊國家,中醫藥大多融入了當地傳統醫學,如日本的漢方、越南的東醫等。
在西方國家,當地是否有支援中醫藥合法化的法律非常重要。在通過了中醫藥立法的加拿大、澳大利亞和美國的部分州,中醫藥的知識體系和治療體系得以持續發展。而在沒有相關立法的國家,中醫藥在當地的發展則可能會遇到重重困難。
此外,西方民眾普遍對以針灸為代表的中醫療法抱有好感,但對中藥卻存在一定偏見。部分中藥曾會用到動物製品,例如犀牛角、虎骨等,雖然中國已經禁用,但部分西方民眾仍對中藥持有刻板印象。
雲南中醫藥大學研究團隊在法國、英國和美國等地開展的實地調查發現,許多西方國家的中醫研究者和中醫師並不是對中國傳統中醫進行簡單的“複製”和“粘貼”,而是讓中醫與當地環境適應或與不同領域碰撞,由此産生了大量創造與創新。
研究過程也讓我們的認知得到擴展:從“中醫西傳”——認為中醫是由中國人向西方傳播的,到“中醫西學”——認為中醫是由西方人主動學習的,再到“中醫西創”——認為中醫在西方的傳播和發展離不開當地人的創新和創造。
這其中有器物的創新,如蘇烈製作的金針、18世紀開始研製的電針以及在歐美廣泛使用的艾灸勺等;有知識的創新,如法國的耳針結合了西方反射療法進行針灸治療,這一療法在20世紀50年代傳入並影響中國。還有社會結構創新,蘇烈創辦了法國最早的針灸學校,滿福利(Felix Mann)1958年在倫敦西區開設英國最早的針灸診室,華思禮(J·R·Worsley)1960年創立了英國最早的針灸學校。
中醫藥在西方的傳播甚至推動了藝術的創新。英國人彼得·法爾佈雷斯(Peter Firebrace)將中醫和藍調音樂相結合,創作了一系列詼諧幽默又便於記憶中醫知識的藍調音樂。我在美國訪問時,一些學校和診所的張貼欄上隨處可見中醫的相關漫畫,這應可緩解患者或者新生對陌生醫療的“文化休克”。在西班牙,有一所中醫學校將漢字“天”和風水等傳統理念作為設計其校捨得靈感來源。
還有一點比較有趣,西方的中醫師會利用針灸為寵物進行治療,這種現象在中國也比較罕見。
中新社記者:雲南中醫藥大學為何重點研究“中醫人類學”?目前有哪些重要研究成果?
吳凱:人類學産生於西方,它研究人類各民族創造的文化,以揭示人類文化的本質。當這門學問傳到中國,中國的人類學家們主要用其研究中國鄉村、民族等,卻很少用於研究西方社會。
目前雲南中醫藥大學中醫人類學中“中醫西學”的研究涉及的是西方社會,而研究手段是人類學。中醫人類學給了我們“看見西方”的切入點,即對西方社會中醫元素形態的研究。同時,該學科也是促進中西文化交流,提升互惠、互信的機會。
雲南中醫藥大學于2012年創立“中醫人類學”重點學科,並於2018年在中醫學下自主設置中醫人類學碩士點。學校共有20余人次先後赴法國、英國、美國、德國、西班牙、葡萄牙、奧地利等國家和地區開展為期3年多的人類學田野調查,並對調查點定期回訪。
最大的研究成果,還要數坐落于校內的中醫西學博物館。得益於學校多年來的推動和支援,旅法學者賀霆教授帶領團隊的實地收集整理以及世界各地的慷慨捐贈,除了蘇烈、臘味愛(Jacques-André Lavier)等中醫西學大家的專廊,博物館的藏品還包括來自西歐、北美國家的近3000件實物、照片、文獻,還有超過150小時的音像資料,較完整、深入地展示了西學本土化中醫的歷史、發展與現狀。
中新社記者:您認為研究中醫藥海外傳播,對中華文化走出去有哪些啟示?
吳凱:中醫藥走向海外之後,將西方醫學中所缺少的“治未病”“養生”等理念帶入世界醫學體系之中,對推動世界醫學的發展起到重要作用。
海外的中醫研究者和中醫師們在對中醫的使用、傳播過程中,向海外民眾很好地宣傳了中國傳統文化,這種“本土化”後的中國文化更適應當地民眾的口味、更能滿足他們的需求,而由於傳播者與接受者均屬同一社會,也不會引起“文化衝突”。通過熱愛、精通中國傳統中醫文化的西方人講好中國故事,成為一種主動的、直接的、有效的傳播方式。
我們在與海外中醫人交流時,他們大部分人表達出希望到中醫的發祥地看一看的願望。除了中醫文化,他們還希望能夠了解中國的古漢字、天文、易經等傳統文化。可以説,共同研究中醫,已經成為東西方文化交流的重要橋梁。
同時,中醫藥海外傳播也是一面“鏡子”,在研究“鏡子”的同時也能夠“反觀”我們自己。在與世界各國的交流中,我們能夠更清楚地了解中醫到底是什麼,中醫在世界上的定位是怎樣的。這對於增強中國人的文化自信也十分重要。(完)
受訪者簡介:
吳凱,副教授,碩士研究生導師,博士畢業于中國科學院大學,英國曼徹斯特大學訪問學者,現任雲南中醫藥大學中醫西學研究所/博物館負責人,國家中醫藥管理局十二五重點學科“中醫人類學”學科負責人,世界中醫藥學會聯合會中醫人類學專業專委會常務理事兼副秘書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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