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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理研究 | 哪種記憶更易被長久保留?記憶研究助力心理治療

發佈時間:2023-12-07 08:30:00 | 來源:中國網心理中國 | 作者:鄒曉菁

“為什麼三歲前發生的事,怎麼也記不起來了?”前不久,諾貝爾生理學或醫學獎獲得者愛德華·莫澤在某視頻網站發佈了一個科普視頻,引發網友關注。大腦究竟是如何存儲記憶的?為何科學界對記憶研究如此熱衷?

“如果記憶是存在的,那麼它就是無所不在的。”中國科學院深圳先進技術研究院腦認知與腦疾病研究所研究員王成説,“大腦中的每一個神經元及其環路都可能存儲了記憶片段。記憶研究對於更好地認知大腦、開發大腦非常重要,對心理治療也有很大幫助。

1.三歲前的記憶,丟了嗎

“為什麼我們大多數人怎麼也想不起來三歲以前的事情?為什麼大腦要消除我們三歲以前的記憶呢?這段丟失的記憶去哪了?”愛德華·莫澤最近收到這樣一條私信,他特意把私信裏提到的問題做成一條視頻,對有趣的幼年健忘現象做了科普。

他解釋道,幼年健忘現象是指人們很難提取三四歲之前的記憶,尤其是與自身經歷相關的自我體驗型記憶。“我們當時的確經歷了一些事情,但卻很難把相關記憶保存下來。有人聲稱他記得三歲以前發生的事,但真實情況是他們長大後通過父母或其他人的講述重建了幼年記憶。只有極少數人會真的保存三歲以前的幼年記憶。”愛德華·莫澤在視頻中講解道。

為何三歲以前的記憶會丟失?

“因為幼年時大腦發育還不成熟。”王成從腦科學角度給出了解釋,“我們剛出生的時候,大腦尚未發育完全。有些對記憶形成十分重要的大腦區域,需要隨著年齡的增長持續發育。比如對儲存記憶、鞏固記憶、重新編碼新記憶都很重要的海馬體,它會在生命最初的三四年裏快速發育。”

王成説,人類所有神經生理和心理現象的發生都有相應的物質基礎,大腦中的神經元及其環路就是這個物質基礎。幼年人類和動物的神經系統發育不完全,此時神經元的數目會不斷增加,神經元之間的環路也不斷發生變化,而神經元及其環路是記憶存儲的物質基礎。“當新的神經環路改變了舊有的神經環路時,之前神經環路上存儲的記憶就有可能被改變或消除,幼年期神經元及其環路迅速變化且不夠穩定,因而幼年記憶就很難存儲。”因此,大腦本身發育不成熟是幼年健忘的一個重要原因,王成這樣總結。

除腦科學領域外,其他學科的科研人員也嘗試解釋過“三歲健忘”現象。

“語言學家曾給出一個有趣解釋。他們認為,語言是人類思維的工具,很多記憶都需要借助語言來組織、存儲、提取和分享。嬰兒和幼兒的語言能力尚未完全發展,可能以非言語的方式記憶事件,這使得他們成年後難以通過語言檢索和回憶起這些記憶。”中國科學院心理研究所研究員、博士生導師嚴超贛説。

從心理認知角度來講,人存儲記憶還需要借助認知技能的發展,在嚴超贛看來:“自我意識和時間感的發展可能與記憶保持有關。在某些心理髮展階段之前,孩子可能沒有穩定的自我概念或時間概念,這會影響他們記憶事情,不利於記憶存儲。”

“還有一種學説認為,人之所以記不住幼年時的事情,是因為幼年期發生的事情對人的成長意義不大。比如,幼年時某一天吃了一個蘋果、喝了一杯奶,這些事沒必要記住。”王成認為,幼年期的人類和動物要做的,是在這些事例中抽象出一種對客觀世界的一般看法,並保存在神經元及其環路中。“所以,人們雖記不住幼年期的具體事情,但其實已經開始形成對世界的抽象認知,並憑藉其去判斷、推理更多發生在自己身上的事情。”

2.哪種記憶更容易被長久保留

對幼年人類來説,大多數事情不值得被記住,那是否也有值得被記住的事情呢?

“有一些幼年時發生的特殊事件會被記住。比如因吃了某種東西而嘔吐,嘔吐反應就容易被記住,因為這是一種創傷。創傷事件對人類成長有比較大的影響,包括應激反應比較強的母嬰分離也可能被記住。”王成説,“成年後,人們未必會記得創傷事件發生的具體過程,但會記住當時的創傷反應。從神經生物學角度來講,這是因為創傷事件發生時,人的應激反應會導致激素變化,這會對神經環路造成長期影響,而記憶就存儲在神經環路上。”

創傷性記憶更容易被長久保留,那愉快的記憶呢?

“能激起強烈情感的記憶都容易被保留。”王成説,“強烈情感會增強記憶的強度和持久性。關於情感對記憶的調節,神經生物學和心理學的科研人員都對此做過研究,這跟大腦中一個叫杏仁核的腦區有關。我們可以把杏仁核理解為掌管情感的腦區,那麼有杏仁核參與的記憶,一般會更牢固和持久。”

當然,人體是一個整體,情感活動不只和杏仁核腦區有關,就像記憶不只存儲在海馬體,王成向記者介紹,“海馬體是我們存儲和處理記憶的一個重要腦功能區,它負責整合來自感官的資訊,判斷哪些資訊需要被記住。”

王成認為,不是所有的近期資訊都需要被保存為長期記憶,至於哪個資訊應被長久保存,這就是杏仁核腦區的工作了。“杏仁核腦區位於海馬體正前方,它通過調節海馬體的活動來強化強烈情感的回憶,創傷性經歷由此被長久地保存在長時記憶中。”

“因為從生存角度來説,記住那些令人恐懼、悲哀、震驚的經歷往往比記住愉快經歷更有價值,更有利於我們的安全。患有創傷性應激障礙的人群就是他們的杏仁核腦區工作得太好,對悲傷、危險等記憶保存得太牢固,所以就容易一直陷入負面情緒中。”王成解釋道。

形成長期記憶後,大腦會進行“分佈式存儲”,由於記憶的資訊量太大,不可能只存儲在一個腦區中,整個大腦的神經元及其環路中都存儲記憶片段,王成形象地解釋説:“海馬體就像一個搜索引擎,或者説它是一個圖書管理員,當我們想提取某段記憶時,海馬體會幫我們搜索和提取。”

3.為什麼記憶是不牢靠的

“眾所週知,記憶是不可靠的。”王成説,“我們小時候背課文,就經常容易出錯;回憶某段經歷時,也常有細節偏差。根據這些經驗都可以判斷,記憶是不牢靠的。”

“我們回憶事情時,即便自認為對這段記憶非常清晰,也不太可能像看錄影似的分毫不差。”嚴超贛説。

為何記憶是不牢靠的?王成解釋,這和記憶的存儲和提取方式有關。“我們對同一事件不同方面的記憶會被儲存在腦內不同部位。當我們試圖回憶這個事件時,海馬體會將與其有關的記憶片段都提取出來,而後我們的大腦把這些不同部分重新拼接到一起。任何一點點資訊的缺失,大腦都會自動去填補相關內容。這個過程完全是無意識進行的,經常會發生錯誤。”

王成提到,除極少數群體外,人們的回憶一般都是通過畫面呈現。當回憶近期記憶時,往往是像看VR那樣,以第一人稱的視角沉浸其中,此時回憶中的細節很豐富,一切都栩栩如生,而此時回憶的準確度也比較高。而當人們回憶較久之前的記憶,比如回想小時候發生的一件事時,可能就是像看電影那樣,以第三人稱的視角回憶事件,此時回憶中的細節也不夠豐富。

“當回憶的畫面是以第三人稱視角的方式呈現時,回憶的準確度就大大降低了,因為這已經是我們自己構建的一個場景了,我們會依賴當下的心境,給回憶中這幅畫面添加或刪除很多細節。”王成説。

4.研究記憶,究竟在研究什麼

“記憶不牢靠的特性,當然有弊端,比如背單詞、背課文等知識性記憶活動,如果想記得牢,就要一遍遍反覆記憶。重復記憶可以加強與這段記憶相關的神經回路,進而形成相對牢固的記憶。”王成認為,記憶不牢靠的特性也有好處,比如對大多數人來説,他每天遇到的事有的重要、有的不重要,不必全部記住。不重要事情的記憶被大腦模糊處理,這也可以節省大腦的存儲空間。

從心理學角度來説,科研人員也會根據記憶不牢靠的特性,制定一些心理治療方案。

“與自身經驗相關尤其是帶有情感的記憶過程,與知識性記憶過程有所不同。回憶情感強烈的經歷時,不是簡單地回放一個內部錄影,實際上是在重新構建那個事件,這段記憶有可能會在重新構建中有所更改。多次提取並整合一段回憶的過程,存在著重建出不一樣記憶的可能。”嚴超贛説,所以樂觀的人經常會淡忘一些痛苦回憶,或是將自己很快從痛苦回憶中抽離出來,用塞翁失馬焉知非福的態度看待痛苦或失敗的過往事件。

而抑鬱症患者,就容易陷入一段痛苦回憶不能自拔,他可能在一次又一次回憶過往時,強化痛苦的感覺,甚至增加回憶中的痛苦細節。嚴超贛説:“抑鬱症患者對痛苦事件的回憶帶有強迫性,他自己也不想回憶,但就是控制不住。他們還會陷入對消極事件原因、影響、後果的反覆思考中。我們將這種反覆思考稱為反芻思維,這是抑鬱症患者常見的心理現象和致病風險因素。”

如果對痛苦回憶的反芻思維現象很強烈,自己完全不能控制該怎麼辦?“尋求專業人士的幫助。”嚴超贛解釋,“心理諮詢中的一種常見方式是需要患者自己回想並激活一段痛苦記憶,專業人員會幫助患者在一遍遍的回憶中,多關注事件中的積極因素,進而淡化這段痛苦回憶對患者的影響。因為記憶本就是不牢靠的,為了更高品質的生活下去,我們有時可以有意識地改變它。”此外,心理學科研人員已經開始探索通過儀器研究抑鬱症患者反芻思維的腦機制,並採用經顱磁刺激技術等物理干預,幫助他們阻斷對痛苦事件的過多回憶。

也有一些人,對痛苦回憶的反芻思維現象並不嚴重,但也想生活得更積極,怎麼辦?嚴超贛建議,可以多接觸一些正念心理學的知識,有意識地讓自己多發現回憶中的積極因素;也可以做一些正念冥想的練習,當痛苦回憶襲來時,允許自己從沉浸式的痛苦體驗中抽離出來,以不加評判的心態讓思維只關注當下。

以第三人稱的視角回看過往的痛苦經歷,進而更客觀地重新評價當時的事件,也對心理健康有所幫助。“快樂的回憶可以以第一人稱視角再次沉浸式體驗,痛苦回憶襲來時就要學會抽離,以第三人稱視角辯證地回看,這時會發現這個事件也沒有那麼痛苦。”嚴超贛説。

“由於記憶的存儲量太過龐雜,且一段記憶可能分佈在大腦中很多地方,難以精確尋找,目前我們用儀器還不能直接提取一段記憶。但在未來,提取、刪改、植入記憶都是有可能實現的。”嚴超贛告訴記者,目前這些暢想都還受技術所限。“但未來我們可能通過儀器為自己刪除一些痛苦的體驗記憶,甚至植入一些美好記憶,進而讓自己變得更積極也更有動力創造美好經歷,這是一件很有想像空間的事。”(光明日報記者鄒曉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