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33年至1993年,是覃亞四一路走過的整個人生,他將六十載生涯中屬於自己的那段記憶與時光,以及迸發在久遠年代裏的青春與熱血、勤奮與奉獻通過文字,凝聚在一部樸實誠摯的小説選中——《江漢春風起:覃亞四中短篇小説選》,目前由團結出版社正式出版。
覃亞四齣身廣西貧困家庭,在戰爭年代裏顛沛流離成長,于1951年參軍入伍,參加過廣西剿匪戰鬥,生前還先後參與過荊江分洪工程建設、海榆中線國防公路修建和武漢鋼鐵公司創建等重大工程。他以自己的親身經歷為素材,聚焦小人物的命運,將樸實誠摯的情感化作文字融入小説情節,講述了一個個波瀾起伏的故事,生動反映了半個多世紀以來的社會歷史進程。
茅盾文學獎、魯迅文學獎獲得者劉醒龍為本書作序《一個人的史志》,在劉醒龍看來,這部小説作品“令人感受最深的還是那永不退色的樸素”。今天,小團為大家特意準備了本書的序言,讓我們跟隨劉醒龍一起走近這位用樸實誠摯的文字記錄人生的覃亞四。
一個人的史志
文丨劉醒龍
人生不會消散。
這話也有前提,必須是好人一生平安的人,是鋤禾日當午汗滴禾下土的人,是月有陰睛圓缺人有悲歡離合的人,是問世間情為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許的人,是三十功名塵與土八千里路雲和月的人,是平生不會相思才會相思便害相思的人!換言之,某些人生不管過去多少年,也還會在浩瀚史冊中一筆不茍地存在,為了形容諸如此類,甚至專門創造了“董狐直筆”的成語。可惜的是,這等人生只是作為宏大敘事的墊腳之用。
一位從未謀面的人,經朋友介紹,送來這一大疊小説稿,還沒開始閱讀,自已就忍不住要先發些感慨。朋友的朋友是受人之托,朋友的朋友的朋友,也不是文稿的主人,真正的主人名叫覃亞四。從一般角度上講,他的人生終止于花甲之年。在時光人生與文學人生相互剝離三十年後,人生中最值得流傳的部分,通過自已親手完成的文本長存於世。
從事文學工作幾十年,見過各種各樣的作品,説得出來理由的好作品與説不出理由的好作品,懶得多看一眼的廢話簍子與不得不看的廢話簍子令人振奮與使人沮喪同在,刻骨銘心與過眼雲煙同感。儘管歷經這許許多多,讀到覃亞四先生的文字時,仍舊有一種突如其來的驚訝。很難想像此生無怨無悔的作者,于一九九三年離世前,三山五嶽之下,東西南北中間,還沒有什麼優質的慢生活,也不提倡等一等靈魂,在恰好六十年的生涯中,數不出有幾回歲月靜好,值得一説的只有勤勞、節儉、奮鬥和奉獻令人感懷的還有,當年工作場景遠比時下繁忙,上班時間不是以周計,而是以月計,甚至以季度計,幾乎沒有屬於個人的閒暇,作者還能見縫插針擠出時間,寫出這些令人怦然心動的中短篇小説。正值壯年的覃亞四,癡迷地愛上寫作,卻並不將寫好的作品投寄出去,以求發表或者出版。這也證明了,寫作的重要性不僅僅是為了成名成家,而是我需要寫作,我才寫作;我需要文學,我才熱愛文學。這個道理太樸素了,反而使得人們對其中深意視而不見。
如果將文學比作一個必須量化的工程項目,以此來衡量各個階段的重要性,設計與建造的舉世矚目,並不等於該工程項目的曠世之功。一條運速超快的鐵路,來來往往的車廂旅客只有空氣和陽光,肯定是欺世盜名一座高樓雄居世界之首,上上下下的電梯乘員除了蚊子就是蜘蛛,當然就是“鬼樓”了。鐵路是用來運送人員貨物,不是比賽鋼和鐵誰跑得快。高樓是要使人安居樂業,並非專供嫦娥奔月的天梯。在文學中,經典所佔的位置是大海上耀眼的冰山,那些因為熱愛才寫出的作品,則是海水下面深藏不露,無限大的冰山山體。缺少因為熱愛而存的普通作品,就無法完成文學的經典化。相對文學經典而言,用樸素的熱愛,從事樸素的寫作,會讓其他人認為做得不夠好,這種看事情的角度其實也不夠好。一個人的文學首先是人生品相的追求。所以才有我們常言所説,不養一個女兒,父親內心的深愛就無從表達。普通人的生活中沒有文學,就很難有機會陶治出包容塵世的大愛之心。
二〇二〇年春天,武漢三鎮遭受突如其來的疫情襲擊,一千一百萬人盡數封閉在各自家中,連窗戶都不敢輕易打開。也有些人從早到晚,在那裏詛咒病毒,甚至將許多東西泛病毒化,那勁頭,那模樣,似乎只要用比病毒還要兇悍的言語進行還擊,就能達到以毒攻毒的功效。病毒顯然不在乎這些無損自身皮毛的口水,卻使得某些人群中充斥著比病毒更加可怕的戾氣。所謂江漢無言水自流,兩年後的這個苦夏,讀到覃亞四先生遺留下來的這份文稿,內心深處的慰藉,已然超出文字本身。説是很難想像,其實還是能夠想像。武漢“封城”的七十六個日日夜夜,一千一百萬生命個體並沒有活成某些別有用心者認為的千人一面的苦悶樣子,在那些看上去了無生氣的門窗後面,曾經被五光十色的生活表像遮罩的普通人,得以悄然發出動人的輝光。在疫情最危急的時刻,有人説,病毒越是凶險狡猾,越能激發生命的潛能,甚至有利於促進人類的進化。那種時刻,那些不愛聽大實話的人,變本加厲的反常反應可想而知。事情過去了,再回頭看,對於早前的過分行為沒必要臉紅,更不需要道歉,能在自個兒內心分清人性來路就好。就像覃亞四先生的家人,一方面同左鄰右舍一樣,將每一扇門窗當成關隘來守衛,一方面又翻箱倒櫃找出覃亞四先生的遺作,拂去三十年的蒙塵,全家人聚在一起,一字一字地體會父輩經歷過的不易,一句一句地感恩父輩留下來的美好。用這些後輩兒女的話説,如果不是疫情,哪兒會想起父親留下來的這些從未示人的文稿?如果不是疫情,又哪兒會想起要使這些幾近人生自述的文字公開出版?
不久前,國內外一百多名專家學者就《鳳凰琴》發表三十年進行學術研討,我曾説過這麼一些話:“一個作家帶著自己的作品回到故鄉,受到父老鄉親的認可與歡迎,這樣的榮譽,不是所有作家都能做到的。”在文學中所謂墻內開花墻外香的作品,是不正常、也是靠不住的。一部描寫普通人的小説,時隔三十年,還能在社會生活中有著如此反響,實在讓人意想不到,這也是文學生命力的一種體現!常言説,近鄉情更怯。無論是慣於拋頭露面的資深寫作者,還是與覃亞四先生類似的不為人知的潛在寫作者能與家中男女老少一起愉快地分享自己的文字,遠比那些八竿子打不著的讚美更加榮幸。
將覃亞四先生的遺作按時間線索一篇篇接續起來,宛如一部從共和國捍衛者到建設者的個人奮鬥史。最早的《瓊島築夢》中年輕的工程兵戰士由荊江分洪到南海之濱挑戰颱風、修築國防公路再到新建武鋼,洋溢著與共和國同步的青春華彩。接下來的《長堤破曉》描述了在十年特殊時期,人與社會同在歷史漩渦中,再難再險也要守望相助,保護家園,期盼未來到了《綠葉黃葉》的八十年代初,那是一段歷史與時代難得一起浪漫的日子。然而,浪漫的日子終將要告一段落,對幸福浪漫的分享,必然會引出矛盾的另一面,《江漢春風起》如實寫出改革進入到瓶頸期,身處其中的每個人無法不像分享幸福那樣去分享社會生活全方位的艱難。
三十余萬字,不算長,也不算短,從頭到尾,令人感受最深的還是那永不褪色的樸素。
當前的文學,説樸素的很多,真正樸素的極少。
説到底,真正的樸素需要有資質和資格。
正如無法要求一個混沌初開的少年是樸素的,更不可以責備一個尚未啟蒙的幼兒做人不那麼樸素。樸素是尋尋覓覓冷冷清清淒悽慘慘慼慼,樸素是春蠶到死絲方盡蠟炬成灰淚始幹,樸素是曾經滄海難為水,樸素是高處不勝寒!
覃亞四先生的樸素,是一種宛如史志的與生俱來。
讀覃亞四先生的小説時,自已還在讀《東周列國志》。杜牧曾言“滅六國者六國也,非秦也:族秦者秦也,非天下也”,意思是説,滅亡六國的是六國自己,不是秦國;消滅秦王朝的是秦王朝自己,不是天下的人。如果六國各自愛護它的人民,就完全可以依靠人民來抵抗秦國。假使秦王朝又愛護六國的人民,那麼皇位就可以傳到三世乃至萬世,誰能夠族滅他們呢?就此杜牧進一步説,“後人哀之而不鑒之,亦使後人而復哀後人也”-如果後人哀悼六國和秦王朝卻不吸取六國和秦王朝的教訓,只能使更後的人又來哀悼這些後人。
這種興亡之論,用於文學藝術也是真理:文學藝術的高峰只能建立在自己腳下堅實土地之上。樸素很容易被當成浮雲,當成非才華,當成茶余飯後的一地雞毛,而要體驗樸素在各個方面的偉力,既要胸襟寬廣,更要一個人表裏如一。誠如六國興亡由民心向背所決定,秦王朝僅二世便不再同樣由民心向背來決定。令人們讚頌的樸素,總是在關鍵時刻用來證明文學藝術高峰與低谷是如何發生的。沒有樸素就沒有土地,就沒有萬物昇華:沒有樸素就沒有營養,就沒有文學藝術光彩照人。
得人心者得天下,得人性者得人生。在人生中,任何本領都比不過人性,人性強大了,言談舉止之中,都會蘊涵事半功倍的效應。在人性中最突出的價值則是樸素。面對比人類還古老的病毒,人類本該用比病毒更善於進化的樸素本領,找出比消滅病毒更加可靠的方法。這種辦法就是讓自己變得更加強大,而不去干涉病毒的強大與否。大愛之下,生命與共人類才能長存。這世界,唯有人的大愛才能勝過比人類還要古老的病毒覃亞四先生不知道二十一世紀的人間會出現一種全新的病毒,疫情之下他的遺作卻是世道人心的一種見證,這樣的生死之交,是值得信任的。
拓展閱讀
《江漢春風起:覃亞四中短篇小説選》(即將上線,敬請期待)
內容簡介
《江漢春風起:覃亞四中短篇小説選》一書,以作者的親身經歷為素材,聚焦小人物的命運,將所經歷的社會生活以樸實誠摯的文字融入小説情節,講述了一個個波瀾起伏的故事,生動反映了半個多世紀以來的社會歷史進程。書中的《瓊島築夢》《長堤破曉》《綠葉黃葉》和《江漢春風起》四篇小説,通過塑造多位形象鮮明的人物,發揮了“文學反映社會”的功能。通過閱讀,讀者會跟隨作者一同走進屬於他的那段記憶與時光,感受迸發在久遠年代裏的青春與熱血,勤奮與奉獻,與那一篇篇閃爍著華彩的文字産生共鳴。
作者簡介
覃亞四(1933-1993),男,出身廣西貧困家庭,在戰爭年代裏顛沛流離成長,備嘗人間冷暖。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後,于1951年參軍入伍,參加過廣西剿匪戰鬥,同時期開始掃盲學習文化。先後參與過荊江分洪工程建設、海榆中線國防公路修建和武漢鋼鐵公司創建等重大工程。生前長期在湖北基層工作,業餘愛好文學創作,曾參與編寫當地縣誌。早年曾發表參與荊江分洪工程的作品,1956年出版的《“光榮”負傷記》一書收錄其創作的相聲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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