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物品已遺失但記憶仍存心中 他們為遺失物立“電子墓碑”

發佈時間:2022-12-14 10:19:01 | 來源:北京青年報 | 作者:陳靜 張星雨 | 責任編輯:姜一平

留言區成了悼念臺網友互動“雲祭掃”

他們緣何為遺失之物立“電子墓碑”

你曾經遺失過某個重要的物品嗎?如果再也無法找回它,你會如何面對?豆瓣上有個叫“遺失之物墓園”的小組,它就像是一個樹洞,吸引了1萬餘名網友加入。

他們在“墓園”裏為自己丟失的校園卡、咖啡杯、手套等無生命之物“立碑”,並寫下墓誌銘。留言區成了“悼念臺”,立碑人與陌生網友偶爾的互動成了雲端的“祭掃”。

對於遺失之物墓園中的故事,不同人有不同的看法。有人説,這些文字寫出了自己相似的情感體驗;也有人説,墓園就像一個隱秘的角落,大家各自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雖然那些物品早已遺失,但溫暖的記憶和感情仍然保存在心中。

玩偶“貝貝”之墓

童年的創傷曾被它治愈

墓誌銘:“我把其他沒被丟的公仔都留住了,唯獨我最愛的‘貝貝’被帶走,永遠地離開了我。為此我哭了好幾個夜晚,我甚至連一張照片都沒留下,但她的樣子我還歷歷在目。”

在位於學校對面租來的房子裏,每個晚上,陳世遷坐在兒童書桌前寫作業,玩偶們則悄無聲息地坐在他身後。有時,他能感到它們投來的目光,便轉過頭説:“等我寫完作業,再來陪你們。”

童年的陳世遷,喜歡跟玩偶説話,喜歡自言自語,于外人眼中,他似乎“精神不太正常”。

他很少與人交往,玩偶是他的世界。他收集了很多玩偶,併為它們“組建家庭”。有一家六口的小狗,還有小熊四兄弟,以及“重組”家庭的小兔和小烏龜。

但不管他擁有多少玩偶,“貝貝”始終是他最愛的那個。陳世遷從小就喜歡藍色,卻很少見到藍色玩偶。小學時,他在商場一眼看中一隻天藍色的毛絨小熊,小熊手上還抱著一個粉黃相間的愛心,上面寫著“love”。他把小熊帶回家,取名“貝貝”。

他每天抱著“貝貝”睡覺;傷心難過時,他抱著“貝貝”躲進衣櫃,出來時哭得淚流滿面。

“貝貝”是在陳世遷12歲那年弄丟的。他放學回家,走進房間,照例和玩偶打招呼:“我回來啦!”當他望向床頭,卻發現“貝貝”不見了。

看著來來往往的搬家工人,他慌忙跑向忙碌的母親:“媽媽,貝貝呢?”“貝貝是誰?”媽媽不解。陳世遷又趕忙去翻屋外的垃圾桶,裏面卻空空如也。他跑到小區外,看見一輛垃圾車正好駛過。

“貝貝”丟了,很長一段時間,陳世遷看《玩具總動員》都會想起丟失的“貝貝”,忍不住懊惱。

如今,他已經長大,不再需要抱著玩偶入睡。那些留下的玩偶被收進了一個袋子裏,他不會再向它們傾訴,甚至很少打開那個袋子,“它們還是小孩子,我已經長大了。我會把它們藏起來,但不會丟掉它們。”

一個冬夜,他躲在被窩裏,點進“遺失之物墓園”,為毛絨小熊“貝貝”寫下了一篇緬懷信。未來,或許有一天,劇本創作專業的陳世遷會把這段“時光”帶到大家眼前。

舊筆袋之墓

懷念閨蜜的小紙條和老師的獎勵

墓誌銘:“後來,我肯定有了新的筆袋,也有了新的筆。但是不知為何,我卻經常想起這個可憐的筆袋,想起那遙遠的青春期。我感覺好多事情都變了。好多回憶都隨著這個筆袋,突然消失在一個意外裏。”

姚珊趴在桌上,埋著頭不説話。校園廣播的聲音在她耳邊反覆盤旋:“是否有同學在科學報告廳看到過一個黑紫色、有兔子圖案的碎花帆布筆袋?找到了請你吃食堂蓋澆飯。”

這是她特意拜託廣播站站長做的失物播報,但她沒有等到回復,丟失的筆袋也沒能找回。

筆袋是姚珊在學校門口的小賣部花二三十塊錢隨手買的。她刻意選擇了“不流行”的碎花花紋,那時的她還喜歡搖滾、熱血番和花花綠綠的筆。一個小小的筆袋,卻代表著她大大的自我。

筆袋裏還有很多寶貝,父母送的紅色派克鋼筆、初中英語老師獎勵的紅色中性筆、同學送的美工刀、閨蜜上課傳的小紙條、上課走神時疊的千紙鶴,還有偷偷寫下的小日記以及幾年間不小心留下的墨水痕跡。

初二暑假,姚珊轉學到另一個省份。分別前夕,閨蜜從倆人的“小紙條專用本”上撕下一張棕色的紙,寫下了喜歡的歌曲歌詞。不久後,姚珊來到新的城市上學,這張紙條就一直靜靜躺在筆袋中。

高二的一天,聽完講座,姚珊順著人潮回到教室,坐下的瞬間,她突然發現,桌上的筆袋沒了。她慌忙地開始翻抽屜、翻書包,甚至連講臺、座位下也找了。好不容易熬到課間,她又用50米衝刺的速度奔回報告廳,一層層階梯、一個個座位,也查看了最前排的演講臺,但筆袋依然沒找到。

之後的整整一年,她都沒買新筆袋,因為執著于找到同款。直到過生日時,高中同學送了她一個新筆袋。她喜歡新筆袋,也感謝同學的細心體貼,但偶爾想起舊筆袋,還是會捨不得。她説,舊筆袋裏有很多東西是新筆袋替代不了的。

粉色日記本之墓

紀念青蔥歲月和逝去的友誼

墓誌銘:“三本厚厚的日記本裏寫了自己的暗戀史,記錄了和朋友的日常,還記錄了自己從高一到高三一點一滴的成績進步,還有那段心情壓抑時期,是日記本和我對話,陪我一點點變堅強,日記本是整個青春最珍貴的物件。”

高中畢業兩年多了,直到現在,當周青望向書架上那排筆電時,仍然會想,如果丟失的日記本也在其中該有多好。

A5大小的膠套本,她最喜歡的粉色封面,扉頁上寫著座右銘,“怕什麼真理無窮,進一寸有一寸的歡喜”;內頁裏貼著櫻花標本、夾著同桌間傳遞的小紙條、高考前夕的粉色禮炮花瓣。

那時,周青常常在第三節晚自習寫日記。大教室裏,黑板上寫著各科任務,墻上貼著高考倒計時,同學們都在寫作業,她卻從抽屜裏拿出日記本,“開小差”。有時晚自習結束,同學們都離開了,只留下她頭頂那盞白熾燈,還有獨自在燈下寫作的她。

周青印象最深的一則日記記錄的是與朋友的日常,寫了整整三頁,充斥著各種情緒。那天,月考結束,她和兩個朋友到操場瘋玩。夕陽下,她們沿著跑道散步,躺在草地上聊天,漫無目的地瞎聊。

“那時真的很喜歡那兩個朋友,跟她們在一起很開心。”姚珊説,曾經以為會天長地久的朋友卻在後來因某些不愉快而漸漸疏遠,她在日記本裏反覆寫下:為什麼?為什麼?為什麼會這樣?

高考結束那天,她考完英語回家,想記錄此刻的心情,告別中學時代。當她打開書包最裏層,卻發現日記本不見了,每個角落都找遍了,也沒能找到。她想,日記本大約隨著教室裏的舊書一起被大卡車拉走了,而她濃縮在日記本裏的三年高中時光,也宣告結束。

她在“遺失之物墓園”立下了“高中三年日記本之墓”。網友紛紛在評論區分享存在日記與雲盤裏的記憶。每次收到新消息的紅點提示,點開帖子,她都會感到一絲安慰,“原來,有人可以理解這種痛楚”。

周青今年大三了,高中時的兩位好友聯繫漸少,曾經暗戀的人在一起後又走散了。她不再寫日記,但依舊細心保存著手機裏的各項記錄。

現如今的她,沒有認識天南海北的朋友,但與室友關係親密;也沒有加入豐富多彩的社團,但在學生會找到了歸屬。她説,現在的生活和曾經在日記本裏的暢想截然不同,但她覺得,此刻就挺好。

公路車之墓

對自由的追求不曾改變

墓誌銘:“我最愛的公路車,你是我的好夥伴,我將永遠記得你,但我也永遠不會再買美利達的車,因為看到那個標誌就會想起你。如今我想回歸騎行運動了,將買一輛新車並且好好保護它。”

很長一段時間內,周嵐走在校園裏仍會不自覺地在車流中尋覓那抹“黑綠色”。周嵐在想念一輛公路車。大一秋季入學,為培養騎行愛好,她花8000元在學校附近的小店買了輛美利達公路車。她從沒為一個愛好花過這麼多錢,所以格外小心。出門騎行,去公共衛生間,她會抬著車子進去;路遇溝溝坎坎,她就下車提著車走;騎行回來,她會把車存放在學校附近的小區車庫,她特意為此辦了停車月卡。

她騎著這輛車去過北京西站、奧森公園、圓明園。去往奧森公園的那條公路寬闊、嶄新,那時,她低頭看向車把上的碼表,34km/h,這樣的速度連電動車也無法追上。

還有那個深秋的傍晚,她騎車從六道口出發,沿著空曠的街道穿梭,冷風在她耳邊嗖嗖掠過,一盞盞昏黃的路燈閃向身後。她繞著北大校園騎行一圈,至今難忘獨自夜行的自由。

沒想到,在她還沒來得及騎去更遠的地方時,車被偷了。

一個冬夜,聯歡晚會排練結束,周嵐走出教學樓,發現心愛的車不見了。她頂著寒風,裹著羽絨服,滿校園尋找。第二天早上,校園保安調取了監控,她看到一個男子騎走了它。

周嵐試圖用各種理由説服自己接受這件事:年輕時不能為愛好盲目投資、騎行運動不安全且沒那麼適合女生……之後,她也不再騎行。

2020年因為疫情在家時,,她又想起那輛公路車,她選擇在網上寫下這個故事,言語間仍然難掩情緒。“立碑”仿佛就是告別,後來她幾乎從未再點開這個帖子。

如今,正在國外讀研的周嵐又買了一輛全黑倣賽車樣式的摩托車。她已經不會再想起那輛公路車,但仍然喜歡兜風的感覺,“你不僅能看到路邊的風景,還能感覺到風觸摸你的皮膚、聞到空氣中的花草香,這是一種如此豐富、敏銳的感受。”

贈品勺子之墓

見證校園到職場的孤獨旅程

墓誌銘:“類似勺子的物品應該有很多,因為沉默,所以可能並不起眼,只有在失去時才知道它的重要性。當然,這些可能都只是我一廂情願的想法,但是我願意這麼去想。”

夜深了,莫傑躺在床上,翻來覆去想一把勺子。突然,腦海中閃過某個地方,他立即翻身下床,打著手電筒尋找。碗櫃、冰箱、書桌下的小箱子、地上各種角落都找遍了,但哪兒都沒有那把勺子的影子。

莫傑開始找替代品,淘寶、拼多多、1688,他輪番在三個網購平臺購買了四五把勺子,但到貨後,他卻發現,都和原來的不一樣……

其實,莫傑弄丟的只是一把普通的勺子,是某次網購保鮮碗的贈品。此前,他只是覺得用著順手而已,但勺子意外丟失,一如它不經意的到來,卻讓莫傑回想起過去四年裏勺子的陪伴。

大學畢業前夕,考試堆積如山,在備考自習室,他每天需要喝咖啡提神。端著咖啡杯站在窗前,手裏下意識輕輕攪動,褐色速溶咖啡滑過亮銀色勺口,莫傑抬頭望向窗外的綠色植物,思緒能從緊張的學習中短暫解脫。

初入職場,為了儘快上手工作,下班後,莫傑會自己做些功課直到夜裏,餓了就吃碗泡麵,那時他正是用那把勺子加點辣醬下面。後來,他從公司離職,來到陌生的城市,成為一名自由職業者。父母不理解、身邊沒有朋友,他獨自居住在15平方米的小公寓中,每天用那把勺子吃外賣……

四年的時光裏,那把勺子見證了莫傑一路走來的壓力、孤獨與迷茫。勺子丟了,他覺得就像丟掉了一段重要的回憶。

他想看看有沒有和自己一樣的“倒楣蛋”,於是在豆瓣搜索,發現了“遺失之物墓園”。他心想,無論如何,該給勺子一個“墓地”,讓它的離開至少以一種方式被紀念。

“2022.7.18,我的勺子離開了我。2022.7.19,我正式向自己確認了勺子的離開。”他找到雲盤裏一張勺子的半身照,寫下將近500字的墓誌銘。

他時不時點開帖子,看看評論區網友的留言,這讓他感到安慰,“感覺勺子的付出被認可了,我弄丟勺子的愧疚也被撫平了一些。”

專家解讀

電子墓碑是把物擬人化成為一種數字記憶

研究青年流行文化的中國社會科學院助理研究員曾昕在接受北京青年報記者採訪時表示,電子墓碑看似是不願意放棄某個物品,實際上是不願意放棄某一段回憶,更深層次是不願意放棄屬於自己的一部分。這些網友可能在步入成人社會後,依然需要一個載體,去找到青春的線索,維繫更加完整的自我記憶。

在此前對青年的研究中,曾昕發現,相比固有的情感模式,青年的情感正在發生變化,其中一個很明顯的特徵是,對人的感情在擬物化,對物的感情在擬人化。“不少年輕人覺得,與物品建立關係比與人建立關係更加容易。建立墓園是我們紀念亡人的方式,現在為物品建立墓碑也是把物擬人化的表徵。”

另一方面,曾昕認為,新媒體改變了人回憶的路徑和記憶的載體。電子墓碑並不是空穴來風,而是建立在一個人對物擬人化情感的基礎上,以前或許有實體的空間來真正埋葬這些介質,後來遷移到了虛擬世界,成為了一種數字記憶。賽博空間裏的懷舊具有功能性,以情感作為連結,去尋找有共同經歷的人,對青年而言這也是一種文化生産和社交。

曾昕説:“以前懷舊,更多的是集體記憶,但這一代年輕人特別注重個體獨特的生命體驗,他們會願意把個人化的東西記錄下來。集體記憶是一種強光,個人記憶是一種被隱沒的微光。從這個角度來看,這個網路社區把這些微光凝聚了,變成一種青春記憶。”

(遺失之物墓園中的採訪對象均為化名)

文/本報記者 陳靜 實習生 張星雨

統籌/林艷張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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