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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島由紀夫的異世界:身體是個注滿真空的花瓶

發佈時間:2021-09-10 10:34:44 | 來源:新京報 | 作者:夏榆 | 責任編輯:蘇向東

日本作家三島由紀夫

《金閣寺》

作者:[日]三島由紀夫

譯者:陳德文

出版:一頁folio |遼寧人民出版社 2021年2月

“豐饒之海”四部曲

作者:(日)三島由紀夫

譯者:陳德文

版本:雅眾文化|北京聯合出版公司2021年1月

三島由紀夫(1925-1970)

日本作家,日本戰後文學的代表人物,1949年憑藉自傳性小説《假面自白》確立文壇地位。1970年高調自殺,震驚世界。代表作有《金閣寺》、《豐饒之海》、《鹿鳴館》、《薩德侯爵夫人》等。

去年年底,正好是日本作家三島由紀夫逝世50週年。隨著他的著作於今年正式進入公版領域,大量新出版和再版的著作和傳記為解答他留給文學史的種種謎題提供了嶄新的視角。三島由紀夫的文學形象在中文世界常常被過於簡化,借此時機,有必要重新認識這位多次獲得諾貝爾文學獎提名、卻以自殺告終的日本作家的內心世界。

美麗又危險的激情

“剛才做了個夢。還會見到的,一定能見到,就在瀑佈下邊。”

這是松枝清顯與本多繁邦訣別時的話。他們出現在三島由紀夫的長篇小説《豐饒之海》四部曲之《春雪》的敘事情境中。在開往東京的火車車廂裏,身染重病的清顯躺在臥鋪車廂被運送到東京。本多坐在清顯對面的下鋪守護著清顯,廣袤的黑暗包圍著列車,隆隆的響聲不是列車的聲音,而是黑暗的轟鳴。此時的清顯痛苦地呻吟,他的胸口像刀絞般疼痛,疼痛到扭曲的容顏依然俊美,具有青銅般嚴謹的棱角。回到東京兩天之後,松枝清顯死去,這年他二十歲。生離死別的情節出現在《春雪》的終篇。死亡並非結束,是生命輪迴的開始,在《豐饒之海》第二部《奔馬》中,松枝清顯轉生為飯沼勳,此世的勳,從小習練劍術,醉心劍道,他以《神風連史話》為人生理想,網羅同道,秘密組織昭和神風連,策劃暗殺財界巨頭。暗殺失敗逃亡到海邊的勳脫掉衣衫,半裸身子拔出小刀切腹。小説敘述至此有如下細節描寫:“勳深深呼了口氣,左手撫摸著腹部,閉上眼,將右手裏的刀刃抵住肚子,左手指尖兒定好位置,右手憋住力氣直刺進去。刀刃突入腹部的瞬間,紅日在眼瞼內冉冉升起。”

《豐饒之海》四部曲是三島由紀夫(以下簡稱三島)傾注畢生精力寫就的鴻篇巨制,1950年25歲的三島萌生創作之意起,持續10年完成這部長篇小説。三島由紀夫曾總結説:“《豐饒之海》四卷的構成,第一卷《春雪》是王朝式的戀愛小説,即寫所謂‘柔弱纖細’或‘和魂’;第二卷《奔馬》是激越的行動小説,即寫所謂的‘威武剛強’或‘武魂’;第三卷《曉寺》是具有異國情調色彩的心理小説,即寫所謂的‘奇魂’;第四卷《天人無衰》,取材於時間流逝的事象的跟蹤小説,導向所謂的‘幸魂’。”三島由紀夫虛構了一個充滿神秘感的轉生與輪迴故事,主人公以不同的身份在不同世代生發著人生際遇,三島如同參透生死之謎的智者,書寫生命輪迴的迷津與轉世的浪漫。然而三島是複雜的,他敘述無常生命的哀苦離殤,情愛的畸變和人性的偏執與剛烈,血腥和死亡的殘酷瀰漫在語言旖旎的敘事迷津中。

如同三島在《奔馬》裏説:“危險的美,比美的危險更鮮明地反映到自己的頭腦裏來了。”

當我面對《豐饒之海》文思浩蕩,敘事精湛的文本時,也知道是在面對一個傑出作家的豐沛氣象,面對他的驚世才華。寫出這樣傑出文本的作家必然具有堅韌的意志和敏銳感性的心靈。閱讀三島由紀夫是特別的體驗,他會激起我複雜的情緒感受,比如敬重與遺憾,欽佩與哀傷。

無疑三島是一位參透生死也了悟生命奧秘的人,然而他對死亡的描寫,對生離死別的敘事如同讖言預示著他自己的命運指向。智慧比執念更有利於眾生。作家是一種智識者,作家身處和傳遞的文明更重要。在文學史有很多令我欽敬的作家,他們對生命的態度,對世事的看法充滿智慧。比如蘇格拉底和柏拉圖,比如博爾赫斯,他們充滿人生的啟悟。以此為標準和維度,觀察三島由紀夫,不能不令我們遺憾。以生命的終結方式來考察,與其説三島由紀夫的智識結構的缺失,不如説是日本近代文化的缺陷。

在三島由紀夫的小説作品裏多有對自殺的激賞式錶現,這裡有個性的生成,更多的是文化的塑造。在三島生前,有《芝加哥論壇報》記者山姆·詹姆斯訪問,他想知道日本切腹自殺儀式的由來。三島回答説:“我們相信罪惡潛駐于我們身體的內部,因此,如有必要揭示自身的惡,我們必須剖開肚腹,將可見的罪惡掏出來。這也是武士意志的象徵所在。眾所週知,切腹自殺是最為痛苦的死法。他們願以如此悲壯殘忍的方式赴死,正是武士勇氣之最好證明。這種自殺方式是日本獨創的,任何外國人都無法模倣炮製。”

危險的激情。這是川端康成在三島由紀夫身上的發現。早在閱讀《春雪》與《奔馬》時,川端康成評論道:“我被奇跡衝擊似地感動和驚喜。這是融貫古今的名作,無與倫比的傑作。這作品與西方古典的血脈相通,但它是日本過去沒有的,然而是切實的日本作品,日本語文的美麗多彩也是極致的,在這作品中,三島君的絢麗的才華,純粹昇華為危險的激情。”日本評論家野口武彥也意識到三島藝術的危險,他在評論《豐饒之海》時寫道:或許,三島藝術的危險的魅力存在於形而上學的蠱惑中,其秘訣是用咒語喚醒沉睡在這種血腥裏的東西。而這蠱惑又偽裝成通過呈示直通世界毀滅的終末論式的時間,來揚棄這永久回歸方式的樣子。

1970年11月25日,三島由紀夫在清晨起床,他沐浴剃鬚,更換盾會制服,用一隻深棕色手提箱裝進脅差(日本切腹儀式中專用的短刀)。他在居室的門廳的桌上留下一個信封,裏面裝有他的長篇小説《豐饒之海》的最後定稿。信封上寫著他的出版社新潮社編輯小島千葉子的名字,她會根據約定的時間,派人于午前時分來取走書稿。

就在這一天,三島由紀夫如同《奔馬》中的飯沼勳剖腹自殺。

曲折的文學之路

“身體是個注滿真空的花瓶。”這是三島由紀夫對人之肉身的意識。在日本的現代作家中,三島由紀夫是我接觸最早的,但是接受是最晚的。同樣是自殺的作家,川端康成依然令我親近,而三島由紀夫在情感上會有排斥感。當然是因為他的剛烈氣質,以及他的剖腹式的自盡方法。這些情形讓我在少年時代接觸到三島由紀夫之後一直保持著對他的疏離感。現在看這疏離其實也源於我們內心的恐懼。我們害怕那樣主動選擇的激烈死亡方式,畏懼那樣如火焰燃燒的人生狀態。

然而作為職業作家的三島由紀夫可以是我欽敬的榜樣。

1944年9月,三島由紀夫從學習院文學科畢業,10月進入東京帝國大學法學部。其時正處於戰爭末期,東京頻頻遭到空襲,物資匱乏。三島由紀夫經常在隨時有可能遭到空襲的東京大街上奔波。當時出版非常困難,當局對出版書刊進行嚴格的控制,出書用紙申請的手續繁雜。三島由紀夫為了通過審查,在出版申請書上填寫出書的目的是“為了保護和繼承皇國的文學傳統”,最後得以獲得批准用紙,交由出版機構出版。這期間三島擔心東京遭到嚴重空襲,就天天祈禱,祝願這期間印刷廠免遭炸毀,讓書平平安安地問世。

1944年11月25日,三島由紀夫的處女作《鮮花盛時的森林》正式出版,印數4000冊,在書荒的年代,一週年便銷售一空。由於是在戰時,並沒有引起文壇的反響。但三島明白,“在當時形勢下出版這類書是多麼異常的”,也就“感到隨時死而無憾了。”此次出版由父親暗地張羅,由母親陪同出席在上野舉行的出版紀念會。翌年一月,三島由紀夫第一次拿到稿酬,他跑到神田書店街,用全部稿酬買了凈琉璃和歌舞伎劇本。

三島由紀夫的文學之旅頗為曲折。父親堅決反對他走文學的道路,但在母親的熏陶下他從小開始愛好文學,寫詩作文,16歲時發表了小説《鮮花盛時的森林》以及大量詩作,顯示了他的文學才華。1944年9月他獲得學習院高等科的畢業證書之後,面臨第一次抉擇:上大學選擇什麼專業?依照他的興趣,自然會選擇國文學專業。但是父親反對。三島的祖輩父輩都是畢業于東京帝國大學或其前身的法律系而走上仕途的,所以父親還是希望三島繼承他們的事業,讀法律系走仕途之路。當時三島也覺得戰爭末期,自己不久也將會被徵入伍,選什麼係科都一樣,他聽憑父親安排。高中畢業成績優異,根據當時的“內申制度”,不用經過入學考試,由學習院高等科推薦保送,直接進入東京帝國大學法律系。

他上東京帝國大學法律系,既是最大地喪失了文學,又是最大地獲得了文學。

三島將自己的大學生活一分為二,一半學習法律學,一半醉心於文學。在上刑事訴訟法課時,總是爭取坐在教室的最前排,認真聽講;上民事訴訟法課時,他將愛讀的小説放在翻開的筆電旁閱讀起來。三島由紀夫將戰後這種雙重生活方式稱為“和尚廟裏的生活”。在東京帝國大學求學期間,上午上課,下午無課,三島從不參加課外活動,不沾運動、跳舞、咖啡館、酒吧的邊,回到家也從不復習功課,只是埋頭伏案寫作,或者閱讀他喜歡的文學書籍,全身心沉迷在他喜歡的文學世界。

川端康成與三島由紀夫

三島由紀夫與川端康成互為欣賞的關係成為日本文學史的佳話。

從京都到東京之時,我想尋找川端康成和三島由紀夫的遺跡。乘坐地鐵前往淺草站到下榻的旅館,深夜的東京地鐵跟北京沒什麼差別,一樣的擁擠,身前身後都貼著人。不一樣的是這裡的人更加陌生。不只是面孔陌生,語言和思想都是陌生的。讓我安心的是地鐵門上方標識的線路圖是漢字,那是可以識別的。淺草。我莫名就喜歡這個詞語。午夜走出地鐵在淺草街頭行走尋找旅館時,看見馬路邊豎立的交通標識有“川端通”,我覺得應和了內心的感覺。淺草是當年川端康成巡遊過的。在東京不僅在淺草,東京帝國大學(今東京大學)也是川端康成與三島由紀夫文學活動的現場。

1941年,日本上空烏雲密布,風暴來臨。是年4月,川端康成應邀同圍棋名手吳清源一起到中國東北出席圍棋大賽。在東北旅行途中,聽到太平洋戰爭爆發的消息。1935年到1945年的戰爭時期,川端康成從東京移居鐮倉,遠避世事,隱居生活。此時他的重要作品《雪國》完成,這部作品出現在戰爭期間,當時未能引起注意,然而隨著時間流逝,逐漸在日本文壇産生重大影響,《雪國》與戰後完成的《古都》《千鶴》成為川端康成的代表作品,“以敏銳的感受和高超的敘事技巧,表現了日本人的內心精華。”1968年川端康成榮獲諾貝爾文學獎。

1946年1月,三島由紀夫從東京到鐮倉,到府拜訪鐮倉文庫負責人和《人間》雜誌創辦人川端康成。當時沒有公共汽車,他從鐮倉站步行而去。到了鐮倉文庫,進會客室,目睹室內高朋滿座,全是作家、編輯家、出版家。過去只知道單純的學生生活和家庭生活,這時才第一次接觸到戰後文壇的沸騰的活力。三島把帶去的小説稿《中世》、《香煙》原稿當面交給川端康成。他的《香煙》受到川端康成的讚賞。時隔不久,在川端的推薦下,鐮倉文庫主辦的《人間》雜誌留用了《香煙》。三島欣喜若狂,趕到鐮倉文庫當面向川端康成致謝,他將川端康成看做是良師益友。其後他放學無事,從學校回家途中,經常繞道鐮倉文庫拜訪求教于川端康成。在鐮倉文庫編輯部,三島也得以看到進進出出的作家,觀察戰後的文學情況。在三島久盼之下,《香煙》在《人間》7月號刊出。

三島的作品第一次正式由《人間》推出,進入日本主流文學界。此後意想不到的喜悅接踵而至。《人間》又決定刊登他的《中世》。他為了修改原稿,親自跑到鐮倉文庫找川端康成。《中世》發表之後,三島由紀夫的創作慾望更加強烈。他接著寫出《夜間的準備》,由川端康成介紹交給了《人間》雜誌主編。當時三島的唯一頭銜是:“在《人間》雜誌上寫小説的三島。”1947年11月,三島由紀夫從東京大學法律系畢業,經過高等文官考試合格,于翌月進入大藏省,先後擔任銀行局國民儲蓄課課員、大藏省機關報《財政》編輯,但他“身在曹營心在漢。”1948年,三島由紀夫為專事寫作而從大藏省辭職,同年11月25日,開始寫作長篇小説《假面的告白》,自此開始他的職業寫作生涯。

早在1948年,川端康成就為三島由紀夫的《盜賊》寫序言評論道:“我被三島君純熟的天賦所震驚,竟感到目眩神迷。與此同時又被他的文字擾亂了心神。他的新奇是很難理解的。有些人可能會從這部小説中得出判定後的結論:三島是無懈可擊的。而另一些人卻能從中窺悟到他所有的深切的傷痕。”

三島由紀夫進入文壇二十年,寫作了以《金閣寺》《愛的饑渴》《海騷》《午後曳航》《春雪》《奔馬》《曉寺》《天人五衰》《阿波羅之杯》《憂國》《太陽與鐵》為代表的文學作品,僅新潮社一家就出版了他的全集36卷。他的戲曲集《近代能樂》(1956)曾在一些國家公演,受到歡迎,生前他曾兩次被提名為諾貝爾文學獎的候選人。

川端康成曾經給予三島極高的讚譽,在1970年答《紐約時報》記者訪問時,川端説道:“三島由紀夫擁有非同尋常的天賦,並不是在日本範圍內這麼説,而是在全世界範圍內都難找到這樣的天才。像他這樣的天才三百年都難遇一個。”川端康成把三島看作是晚輩獨一無二的師友,視為自己文學上的理想接班人,然而三島的死對川端康成是沉重的打擊。對三島的剖腹自殺行為川端康成也只是沉默無言。1971年1月14日,三島由紀夫在多摩靈園平岡家墓地入葬,在葬儀上川端康成出任治喪委員會委員長在致悼詞時説:“離開和超越思想與是非善惡,靜靜地禮拜默禱,乃是日本的美的精神傳統。”

1972年4月16日,川端康成也突然離開人世。

他口含煤氣在寓所自殺,臨終時亦無遺言。

個性與文化造就的異端

火山噴發後的灼熱岩漿。這個意像是三島由紀夫賦予的。閱讀過三島由紀夫的小説,與火焰和岩漿保持距離,成為我的本能。作為閱讀行為主體,我在理智上欣賞他的創作能量。然而在價值觀上對他是抗拒的。不是因為他自殺而抗拒,是因為他自殺所奉行的信條令我抗拒,自殺的殘酷方式令我抗拒。

1952年,三島由紀夫到訪紐約。美國劇作家威廉·田納西舉辦聚會歡迎三島由紀夫。他們召集了紐約和聖弗蘭西斯科所有的藝妓。田納西又把一百個人男扮女裝打扮成藝妓。田納西自己也打扮成一個派頭十足的老藝妓。杜魯門·卡波蒂追憶這次聚會時形容:“這是我生平見過的最了不起的派對。”他們喝著香檳,穿過公園,開了一整夜的車,直到天亮。“這是三島由紀夫初嘗西方世界生活的味道。他説,我再也不想回日本了。”

這個情節是我在杜魯門·卡波蒂的隨筆集《肖像與觀察》裏看到的。《緬懷田納西》寫于1983年,距離卡波蒂1984年8月25日逝世只有一年的時間。按照三島由紀夫的年譜記載,1970年,美國《紳士》雜誌將其作為從日本選出的唯一藝術家編入《世界百人》專刊。《紐約時報》在8月2日刊登《三島由紀夫特輯》。《大不列顛百科全書》1972年版對三島由紀夫有過一個詞條描述,與詹姆斯·喬伊斯和普魯斯特同等篇幅。

三島的文學知音在法國也有。1980年伽利瑪出版社出版了瑪格麗特·尤瑟納爾著的《三島由紀夫,或空的幻景》,這是歐洲一流文學家第一次從正面探索三島由紀夫之謎的著作。尤瑟納爾在八十高齡選入法蘭西學院,成為第一位女院士。她在評述三島時寫道:

“人分為兩種:為了更好、更自由地活著而把死亡排除在思想之外的人,和那些正與之相反的人,他們在死亡利用他們身體感覺或外部世界的偶然事件發出的每個信號中窺視著死亡,因此才能更冷靜、更強烈地感到自己活著。”

然而三島由紀夫是異質的。他的個性與文化基因造就了他的異端。儘管他的身材並不魁偉,然而他留給世人的印像是強悍的。這強悍與酷烈也是雙刃劍,最終他就被這強悍和酷烈的個性所毀。

在世界藝文史,自殺的作家和藝術家有很多。遠的不論,僅就20世紀而言,自殺的因緣多有不同,比如海明威是絕望,本雅明是逃亡,茨威格是絕境,川端康成是唯美,太宰治是頹廢,只有三島由紀夫是懷著軍國主義的強烈執念自殺的。這是令人恐懼的自殺方式,如果自殺在日本是一種文化,我想説從人類文明史來看,這種文化是有害的。

三島由紀夫是被這有害的文化所戕害。

“發生三島這樣的事件,其動機引人深思。他的死令人惋惜,惋惜死神奪走了這位世界上無與倫比的天才作家。”美國學者唐納德·金在論及三島由紀夫切腹時寫道:“三島在他的體力心力達到巔峰的時候死去了。他表現出這樣一種姿態:試圖喚醒日本去改變物質繁榮下的社會不足的一面,他的這種姿態或許是他的一種表現方法,而這種自我放任的表現方法,與他那顯赫的死是不相稱的。他可能還有一點希望成功地改變日本的政治方針,但正如他的希望一樣,他死去了,戴著他多年前就已經戴上的假面具死去了。”

相較而言,法國作家尤瑟納爾對三島的理解更為貼己,她在1988年接受《巴黎評論》的訪問,在被問及“一個像你這樣顯年輕,精力旺盛的人,是否思考過死亡”時回答:“我一直思考死亡……我試著像本多那樣來看待萬事萬物,在三島最後一本書裏,也就是他自殺那天還在寫作的那本書。書裏的主要人物本多,意識到他是如此幸運,曾經愛過四個人,他們都是同一個人,不過以不同的形式出現,你也可以將他們看作連續的轉世。第五次,他犯了一個錯誤,給自己帶來了深深的傷害。他意識到,這些人的靈魂會在宇宙的某一處,一萬年甚至更久之後,他也許會在某一天再次遇到他們。他們已經不是原先的樣貌了,他甚至也不會認出他們。”

“三島由紀夫擁有非同尋常的天賦,並不是在日本範圍內這麼説,而是在全世界範圍內都難找到這樣的天才。像他這樣的天才三百年都難遇一個。

(他的)作品與西方古典的血脈相通,但它是日本過去沒有的,然而是切實的日本作品……在這作品中,三島絢麗的才華,純粹昇華為危險的激情。”——川端康成

撰文/夏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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