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對於60 年代人産生過影響的作家或思想家,對我都産生過影響。2000 年以後,我就處於半退休狀態了,大概是因為呆在家裏的時間長,所以讀的東西也就較多較雜。《哈裏• 波特》的作者J.K .Rowling 對母校的一群小朋友説過:“儘量閱讀。我是説什麼都讀,讀得愈多愈好,閱讀會增加你的詞彙。”Rowling 本人雜到連産品説明書都可以讀上一氣。我不會寫小説,但我想這樣讀法對寫專欄可能有些幫助。中國古典文學,只要在中國能上學唸書的人誰沒有讀過,誰沒有受到影響呢?就我個人而言,可能是由於這幾年寫字較多,一直有“詞不夠用”的感覺。但是,就像白先勇説得那樣,新文化運動以來的白話文給寫字人留下的資源嚴重不足,既使一度夠用,今天或者也早已耗盡了。所以就只好到古典文學裏去找了。那種感覺是有點饑渴的。我個人比較偏愛的是戲曲。對於中國的非雙語讀者來説,至少從1980 年開始,外國文學在資源上對每一個人都是開放的。問題是,一方面選擇明顯地越來越多;另一方面,選擇又在變得越來越窄。我的意思是,所謂讀外國文學,有八成其實是在讀漢語文學,好不好讀,好不好看,基本上取決於譯文的水準。所以,現在對我來説最好看最耐看的“外國文學”就是聖經。我爺爺通七國文字,生前最大的志願就是從希伯萊文直接翻譯聖經。雖然現有的中文版聖經譯得不很好,但是我看看中英對照版就感覺很幸福了。 《經典》:你説各種文字中漢字是最好吃的,説明一下?但感覺中國人對吃有一種近乎變態的精益求精。
比爾特 中國瓷器中的櫻桃和草莓 50cm×65.5cm 1608 年(局部)
齊白石 櫻桃 約19 世紀30 年代(局部)
沈:漢字“好吃”,只是説明我在借用飲食素材進行寫作遊戲時有一種得心應手的感覺。變不變態,也只是相對的説法,至少在吃喝一事上,好像全世界還沒有一個固定的標準。我想,當一個西方人看到我們吃魚吃雞時都不把頭給去掉,甚至還吃豬頭,屆時他若不感到中國人真是變態之至,就一定會懷疑自己是不是已經變態了。 《經典》:以你的理解,什麼是美食的最高境界? 沈:在我看來,簡單到只有一字:餓。如果你嫌一個字太簡單,不妨大幅度增加到三個字:肚子餓。換言之,再美味的食物,若以飽食之身心視之,則無異於糞土,正是風月寶鑒的反面。就味覺而言,“物無定味、適口者珍”,不過“餓”卻是食物在“魔力”上的共同標準。事實上,饑餓不僅是美味的來源,可以替食物的美味增值,它本身就是一種食物,而且還可能是世界上最美味的食物。我過去在一篇文章裏提到過一個故事,很適合用來回答你的問題:傳説,古代有一位君王,不但吃盡了人世間一切山珍海錯,而且從來就不知道什麼叫做餓。因此,他變得越來越沒有胃口,每天都很鬱悶。有一天, 禦廚提議説,有一種天下至為美味的食物,名字就叫做“餓”,惜乎求之不易。君王當即決定與他的禦廚微服出宮,君臣二人跋山涉水地找了一整天,于月黑風高之夜,饑寒交迫地將身來在一處荒郊野嶺。此刻,禦廚不失時機地偷偷把預先藏在一個大樹之下的一個饅頭呈上:“啊也,終於找到了,這就是傳説中的‘餓’”。餓得死去活來的君王大喜過望,二話不説,當即把這個又硬又涼的粗面饅頭狼吞虎咽而盡,並且封之為世上第一美味。其實,像饑餓和情慾這一類的感覺,到底是造物用來折磨我們刑具還是用來討好我們的玩具,又有誰能説得清楚呢? 《經典》:最後一個問題,你最愛吃的一道菜是什麼?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