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韻蓉：在不完整的家庭如何給予孩子完整的親情

採訪對象：金韻蓉

暢銷書作家，資深心理治療師，婚姻與親子關係專家。擁有紮實的心理學學院教育背景以及10餘年的臨床心理輔導工作經驗，已出版10余本著作，其中包括暢銷書《你要的是幸福，還是對錯》《女人30 +》《女人40 +》《愛在左，管教在右》等。

主要觀點：不要把大人之間的感情和對孩子的愛混為一談，而要學會在不完整的家庭裏給予孩子完整的親情。這是父母的職責所在，也是孩子的成長所需。

受訪者 |金韻蓉 文 |賈方方

在上課或者直播的時候，總有人跟我説：“金老師，像我們這種單親家庭長大的孩子……”不用我説，你應該已經猜到後面的內容了。每當這時候，我都會很認真地跟他們講：“我可以很負責任地告訴你，單親家庭的孩子不一定有問題。如果有，那麼，很可能是大人讓孩子有了問題。”

毋庸置疑，離婚是兩個成年人之間的事情，跟孩子一點兒關係都沒有。然而，很多人意識不到這一點，或者儘管有所察覺，卻很難做得到。於是，不少夫妻分開後，孩子本該享有的完整親情也跟著被割裂了。

剝奪前任的權利，只因還在戰爭中

在登記離婚的那一刻，兩個人本該揮手再見，各自幸福。然而，感情的事哪能像開關一樣説斷就斷。有些人一直停留在戰爭中，折磨自己，也傷害孩子。

妻子張霞出軌後，陳明不希望女兒果果和這樣的媽媽生活在一起，果斷提出離婚，並以放棄部分財産換來了果果的撫養權。他還主動放棄了再婚的機會，只為不讓果果受委屈。每每想到前妻的背叛和自己的犧牲，陳明便恨得牙癢癢，經常跟果果抱怨前妻的各種不好，訴説自己的不易。每當果果提及媽媽，他就會告訴她：“你媽跟別人跑了，不要我們了。”

陳明的做法並非個例。離婚後拉踩前任，與孩子結盟，一起仇恨前任。這類人之所以“混淆”事實，是因為他覺得自己受了傷，又沒有能力去戰爭，只能把孩子拉下水。在耳濡目染下，果果漸漸認同了爸爸的説法：媽媽是壞人，她背叛了這個家，不要自己和爸爸了。孩子會覺得自己被拋棄了，不值得被愛，嚴重缺乏安全感。遇到這種情況，我會毫不客氣地告訴來訪者：“前任沒有不要孩子，她/他只是不要你而已。”

有位媽媽很驕傲地告訴我：“金老師，我從未在孩子面前説過他爸爸的不好，因為我足夠強大。”不説前任的壞話值得鼓勵，但我在她的故事裏聽懂了她未説出的後半句話：我和他的戰爭沒有結束，誰贏誰輸還不一定呢！

這位媽媽名叫張婷婷。她的兒子患有注意缺陷多動障礙，治病和讀特殊學校都需要不少錢。為此，她拼了命地加班、兼職。時間久了，身體和精神都出了問題。於是，她找到我求助。我問她:“孩子的爸爸為什麼不管呢？”她回答：“他給了錢，我沒要；他也找了學校，我們沒去。我自己可以，不需要他的幫助！”

這是不少離異者的心態。他們認為自己戰敗了，於是不斷提升戰力，以期獲得最終的勝利。比如尋找比前任更愛自己的人，靠自己的努力過上更好的生活等。他們會拒絕前任給予的任何幫助，不管是精神的還是物質的，不管是給自己的還是給孩子的。

張婷婷受過良好教育，也很有反思能力，我決定點到為止：“不要讓你的戰爭影響到孩子的權利。”她一下就明白了，説：“是我的自負阻擋了兒子擁有更好的資源。可是，我還有一個擔心。如果前夫給兒子幫助的話，以後就會控制他。”我説：“兒子跟爸爸的關係是兒子的事，與你無關，你沒有權利替他拒絕。”最終，張婷婷接受了前夫的幫助，兒子得到了更好的照顧，她也輕鬆了很多。

還有一種戰爭很隱蔽，那就是對孩子過度補償。這類人覺得，離婚讓孩子受到了傷害，希望對孩子進行補償。表面上看好像停戰了：我沒有不愛孩子，也沒有阻止對方愛孩子，但實際上，這樣的愛往往是沒有邊界的。一方面破壞孩子的健康成長：孩子會覺得，你們都對不起我，我要什麼就必須得到什麼；另一方面會淹沒前任的愛：一方如此用力愛孩子，相當於變相地告訴孩子，另一方的親情品質是不好的，是沒有必要的，有我的愛就夠了。

放棄自己的責任，沉溺創傷難抽身

有人因為自己處在未完結的戰爭裏，拒絕前任對孩子行使愛的權利；有人則因為沉溺于離婚的創傷中，未能主動承擔起自己對孩子的責任。

有人離婚後大受打擊，一蹶不振，非但不能照顧孩子，反而需要孩子照顧。在這種情境下，孩子往往會同時失去爸爸和媽媽的愛。離婚後，陳兵整日借酒消愁，導致工作多次失誤，升遷受阻。情感危機和事業危機接踵而至，陳兵徹底頹了。女兒馨馨心疼不已，不僅學會了為爸爸洗衣做飯，還學會了照顧他的情緒。她從不在爸爸面前提媽媽，更不會私下裏偷偷見媽媽，因為她知道，那樣爸爸會喝更多酒……

為什麼離婚對陳兵打擊會如此之大？因為他覺得，離婚不只是婚姻的失敗，更是人生的失敗。為什麼他會有這樣的認知呢？因為陳兵的爸媽離婚後，爸爸就被貼上了失敗的標簽。奶奶説爸爸沒本事，爺爺説爸爸沒出息。陳兵很同情爸爸，也有些看不起他。如今，重蹈父親的覆轍，陳兵可謂新傷舊痛一起發作。

有人因為受傷太深，不再對親密關係抱有期待，包括對自己的孩子。這類人認定，真心終會被辜負。既然如此，那就乾脆不再投入，不參與就不會受傷。秋敏和林海是青梅竹馬。秋敏更是把愛全都傾注到林海身上，為他轉專業，為他換城市，和他生兒育女。然而，林海卻提出離婚，他覺得這段關係太壓抑了，想要自由。秋敏不同意離婚，更不允許林海如此定義自己珍視的感情。但林海走得很決絕，不要財産，也不要娃，凈身出戶。那一刻，秋敏聽到了心碎的聲音。所謂愛情不過是自己的一廂情願，所謂幸福不過是自己的黃粱美夢。

自此，秋敏把情與愛全都藏了起來，拼命工作，就連休息日也安排得滿滿噹噹。她像變了個人一樣，很優秀，也很冷漠。再加上兒子豆豆和林海長得很像，秋敏對孩子愛搭不理。豆豆很痛苦，他覺得爸媽離婚肯定和自己有關：“媽媽對我和我爸有著同樣深的恨。”

還有人主動放棄和孩子的聯繫，丟掉身為父母的責任。這類人大多不夠成熟，沒有能力去照顧另一個人，包括孩子。他們的創傷往往不只來自婚姻，還和成長經歷有很大關係。我遇見過一位爸爸，他離婚後和第三者結了婚，兩個孩子一個都沒要。不僅如此，他從未主動探望過孩子。這讓孩子的媽媽非常生氣。她説自己可以不計較他出軌的事，但無法容忍他不履行父親的責任。這位爸爸是獨生子，從小就被家人捧在手心裏。加上他成績好，工作也很出色，以至於他認為自己做的事情都是對的。本質上，缺少愛的能力，所以婚姻一塌糊塗；缺少責任感，所以對孩子不管不顧。

先處理好自己的感情，才能給孩子完整的親情

不管是拒絕前任對孩子行使愛的權利，還是無法主動承擔起自己對孩子的責任，結果都讓孩子喪失了親情的完整性，承受著巨大的傷害。怎麼辦？

解鈴還須繫鈴人。孩子之所以被傷害，是因為大人未能從離婚事件中走出來，將自己的感情與孩子的親情混為一談。所以，破局的關鍵在於，大人要先處理好自己的感情問題。

第一步，要允許自己有情緒。離婚是一種失去，失去了信任、愛情、青春等，必然會伴隨很多負面情緒，包括憤怒、怨恨、委屈等。要允許自己有這些情緒，不必合理化自己被傷害這件事。

第二步，要找到合適的方式宣泄情緒。情緒是一種巨大的能量，負面情緒會嚴重影響身心健康。可以去唱歌，唱到嗓子破掉，唱到淚流滿面；可以到海邊大喊，到山上大喊……

第三步，要找到一個止損點，即要用多少時間來悼念自己的失去。止損點需要根據現實情況來定。比如，工作需要你儘快重振旗鼓，不能總在憂傷裏；孩子才兩歲，沒有那麼多時間讓你去悼念；家人可以照顧你，但也有自己的事要做……給自己一個完全陷進去悼念的時間，到了止損點後告訴自己：夠了，我知道自己還沒有悼念完，但我必須走出去，剩下的交給時間慢慢療愈吧。

經過這樣的處理，一般半年到一年就能走出來了。如果有特殊情況，比如涉及童年創傷、認知調整等，需要因人而異去處理。陳兵需要看到認知的不合理性，離婚只是一段感情的結束，並不意味著人生失敗。秋敏需要意識到離婚不是因為她的付出不對，而是兩個人的相處出了問題。改變並不容易，建議尋求專業的幫助。

處理好這些後，內心會更加安定，也會更加清楚：離婚是我的事，和孩子無關。最理想的狀態是和前任一起告訴孩子：大人離婚與你無關，我們不再相愛，但依然愛你。如果不能，也可以單獨告訴孩子。打消孩子的罪惡感和不安全感，保護孩子對爸爸/媽媽的仰望與愛，給孩子享有完整的親情奠定基礎。

認知改變後，行為會隨之變化。不在孩子面前貶損前任，不把對前任的情緒遷移到孩子身上；允許孩子愛爸爸/媽媽，允許前任正常行使為人父母的責任……

很多人跟我説：“金老師，我控制不了。我就是會忍不住在孩子面前説前任的壞話/把對前任的恨轉移到孩子身上……”我每次都會告訴他們：“你控制得了。”想想看，上班的時候，你覺得老闆簡直不可理喻。但你特別需要這份工作，頂撞老闆就會失業。結果是什麼？不管老闆怎樣，你都會忍下來，既控制得了你的語言，也控制得了你的情緒。不控制不是因為做不到，而是覺得不需要。對於有這種困擾的人，我會建議他們在安靜的時候思考一件事情：往後看3年，你要處理什麼問題？孩子焦慮、抑鬱、厭學……這些都不是管住嘴能解決的。

當然，給予孩子完整的親情不能單靠一方。一方很努力，但前任就是對孩子不管不問，怎麼辦？不必抱怨，也不必遮掩，勇敢地告訴孩子真相：媽媽/爸爸並不是不愛你，而是沒有能力去愛人。接納爸爸/媽媽的不完美，也是一種完整。隨著年紀的增長，孩子會慢慢理解，也會漸漸寬恕。在此之前，和孩子一起生活的爸爸/媽媽可以在自己的家庭系統裏為孩子尋找可替代的性別角色。媽媽可以找外公、舅舅、大哥哥完整父親角色，帶著孩子去打籃球、組樂高；爸爸可以找奶奶、姑姑、大姐姐完整媽媽角色，帶著孩子做手工、練瑜伽。

我知道，知易行難，但我們必須去做。在臨床上，因為父母未能處理好自己的感情問題，破壞了孩子所需親情的完整性，導致很多孩子遭遇了許多成長困境。所以，我特別希望有需要的家庭能夠看到這篇文章，努力成長，用心實踐，讓孩子在不完整的家庭也能夠享有完整的親情，健康快樂地長大。（文中人物皆為化名 中國網心理中國特約《婚姻與家庭》雜誌供稿 網址：http://psy.china.com.c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