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庭心理諮詢室：“為什麼所有人都針對我”

父母捨不得讓孩子經歷自己曾經的無力感，盡可能為其清除成長障礙，殊不知卻是在剝奪孩子成長的機會。

總覺得別人故意針對自己

欣欣是因為情緒問題被媽媽帶到我的諮詢室的。

欣欣13歲了，卻一直學不會與他人相處，總覺得大家故意針對她，經常因為一點兒小事就與人起衝突。最近的一次衝突發生在堂弟的生日會上。分蛋糕時，欣欣想要有奶油花的那一塊，可是，堂弟切蛋糕時把奶油花弄壞了。欣欣非常生氣，指責堂弟就是不想把花給她，鬧著要走，怎麼哄都哄不好。這讓欣欣媽媽感覺特別難堪。

“與別人發生衝突時，你是什麼感覺？”我問欣欣。

“委屈。他們都針對我，我明明沒做錯什麼，一點兒都不公平。”欣欣回答道。

“對，她就是這樣，一點兒小事就覺得不公平。”欣欣媽媽搶著説。

欣欣把公平性看得特別重要。只要她覺得不公平，就會無休止地鬧。類似的事情經常發生，導致欣欣人際關係很緊張。每次欣欣跟別人衝突時，欣欣媽媽都會幫忙善後。

剛開始，大家會體諒欣欣年紀小不跟她計較，可漸漸地，大家都覺得欣欣太愛計較，不喜歡跟她玩兒了。久而久之，欣欣變得越來越敏感，總覺得自己被故意針對。欣欣媽媽也經常教欣欣要管理情緒，與人友好相處，還準備好零食、玩具，邀請其他孩子跟欣欣玩兒。可是，欣欣並沒有多大改變，反而情緒越來越糟糕。

了解情況後，我判斷欣欣的主要根源不是情緒問題，而是她對公平性的要求特別執著，導致人際關係差和情緒問題。要想改善這種情況，一方面需要提高欣欣的他人意識，引導她看到並尊重他人的想法，讓她學會在不同環境下靈活處理問題；另一方面需要提升應對衝突的能力，幫助她改善人際關係。

我安排欣欣進入團體輔導，在團體活動中引導她看到每個人都有不同的想法，並思考不同想法的積極意義。隨著團體輔導的進行，欣欣漸漸認識到公平是相對的，也不再那麼執著于公平問題。但是，欣欣應對衝突的能力和靈活性仍然不足。這往往與家庭養育模式相關。為了找出原因，我請欣欣的爸媽一起來接受諮詢。

不敢讓孩子面對真實世界

欣欣爸爸平常非常忙，很少管孩子。欣欣媽媽全職在家，全身心照顧家庭和欣欣。諮詢中，有一件事讓我印象特別深。欣欣從小就不喜歡數學，學數學都是完成任務似的。

為了讓欣欣好好學數學，媽媽每次都安慰説:“欣欣這麼聰明，再難的知識一學就會。試卷上那些知識你都會，只要考試的時候再認真一點兒就可以考好。”小學低年級的時候，知識點少，考試時認真一點兒確實能考好。可現在上初一了，知識點多，這招已經不管用了。幾次考砸之後，欣欣的挫敗感非常強，發脾氣説再也不學數學了。“我知道現在數學更難學了，光認真沒有用。可我又不敢直接告訴她，怕她一聽那麼難，更不願意學了。”欣欣媽媽無奈地説。

類似的情況有很多。比如欣欣畫畫比賽沒有得獎，媽媽會説：“你只是沒發揮好。”欣欣與別人起衝突，媽媽會説：“你只是沒控制好情緒……”總之，擔心欣欣受挫，媽媽總是找各種理由粉飾太平。

這種養育模式的後果是，孩子看待事情容易主觀，會錯誤地評估問題，甚至曲解事實真相，從而導致所做的努力解決不了問題，繼而認為自己努力也不會有用；孩子不知道自己的不足，失去了在問題中學習的機會，解決問題的能力也得不到鍛鍊。

為此，我在團體活動中特別注意引導欣欣跳出她的主觀視角，鼓勵她多從環境的不同角度看待問題，從而看見並直面事情的真相，找到問題的根源，在解決問題的過程中提升解決問題的能力和信心，同時鼓勵媽媽在生活中讓孩子面對真實的世界。

儘管問題的癥結找到了，但要改變並不容易。有一次親子活動，在編號時，欣欣和另一個孩子都想搶6號。為了公平，我制定規則，誰舉手更快號碼歸誰。欣欣舉手時，不小心碰到椅子，慢了一步，結果沒搶到。欣欣説剛才發生了意外，執意要求重新來一次。我拒絕了，結果她很生氣，説我不公平，拒絕參加接下來的遊戲。那個當下，欣欣媽媽好緊張，一個勁兒地給我使眼色，希望我去安慰欣欣。我故意當沒看見，欣欣媽媽就低著腰來到我面前，請求我再給欣欣一次機會。我拒絕了。

課後，我留下欣欣，跟她復盤課堂上發生的事情。復盤完之後，她非常開心地跟媽媽回家了。欣欣媽媽很好奇我跟孩子説了什麼她會這麼開心，因為以前發生這種事情，欣欣要發幾個小時的脾氣才會罷休。

其實，我就是和她一起探討事情發生的經過，引導她看到過程就是事實，就算有意外，有不公平，甚至有不對，也不是每件事都能公平處理；然後再與她一起探討：在當時大家都等著玩兒遊戲的情形下，我們怎麼做才能讓事情更好地進展下去；最後，啟發她思考下次有類似的事情再發生時，她要如何去識別情緒，找到並尊重自己真實的想法。在這個過程中，我只是陪伴和引領，讓欣欣自己看到並接受真相，然後找到解決問題的方法，所以，她很有成就感。聽我説完，欣欣媽媽恍然大悟。

其實，道理欣欣早就懂了，為什麼做不到呢？作為諮詢師，我敏銳地感覺到可能是欣欣媽媽自己的投射。於是，我繼續給欣欣媽媽做個案諮詢。

每個人都能為自己的人生負責

諮詢中，我發現欣欣媽媽經常會説“自己好沒用”，這句話的背後肯定藏著故事。於是，我開始去了解欣欣媽媽的成長經歷。

欣欣媽媽5歲時，父親就去世了，是媽媽一個人種田把她和弟弟養大的，所以，家裏一直很窮，她經常被人欺負。於是，欣欣媽媽從小就立志要努力讓家裏人生活得更好。

她是這麼想的，也是這麼做的。她非常努力地讀書，小學一直名列前茅。初中以後競爭激烈，心理壓力又大，欣欣媽媽的成績開始往下掉，最後沒能考上大學。

高中畢業後，欣欣媽媽想多掙點兒錢改善家庭條件，可惜身無長技，只能進電子廠上班。那時候電子廠一個月工資只有幾百元，欣欣媽媽不甘心拿這麼低的工資，存了錢去學裁縫。可是，不知道怎麼回事，別人很快學會了，就她怎麼學都學不會，最後只能又回到電子廠打工。

一次次努力，又一次次受挫，欣欣媽媽所受的打擊可想而知。這時，她已經對自己失望透頂。再後來，她嫁給了現在的老公。老公收入還可以，要求她全職在家照顧孩子。所以，婚後10多年，她從來沒有出去上過班。老公在生活中對她挺好的，就是經常會嘲笑她“只會花錢不會掙錢”，尤其在孩子出問題時，更是兇她説:“天天在家，就帶一個孩子，還帶不好！”

欣欣媽媽也想過去上班，可每次剛有念頭，就會想起學不會裁縫的那段經歷，覺得自己這麼笨，肯定找不到好工作，繼而打消去上班的念頭。

成長過程中的打擊、老公的不認可、想上班卻不敢去，她的內心對現實世界充滿了無力感。她把這樣的無力感投射在孩子身上，害怕孩子也經歷這樣的無力感。所以，當孩子遇到問題時，她會不自覺地替孩子粉飾太平，會忍不住替她解決。為此，我用催眠幫助她療愈成長創傷，引導她找到自我價值，引導欣欣爸爸看到她在家帶孩子的價值；同時鼓勵她放手讓孩子自己解決問題，引導她看到欣欣的成長，相信孩子有自我成長的能力。

隨著團輔和諮詢的繼續，欣欣的他人意識、解決衝突的能力都得到了提升，已經可以獨立組織小組完成團體任務了。欣欣媽媽也開始放手讓欣欣自己解決問題。此外，她自己也出去找工作上班了，每天晚上還學習家庭教育知識，希望未來能成為家庭教育工作者。她告訴我，她已經深深地認識到：每個人都有能力為自己的人生負責。

是的，每個生命本自具足，都能為自己的人生負責，也只能為自己的人生負責。

(徐莉芳 資深心理諮詢師 《婚姻與家庭》雜誌特約供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