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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化中國行)為古建“延年”

發佈時間:2024-07-04 16:37:44 | 來源:北京日報 | 作者:李祺瑤 | 責任編輯:姜一平

在古都北京,一座座古建築如明珠散落,飛檐鬥拱處,雕梁畫棟間,書寫著悠悠歲月。

數百年來,這些木結構的建築飽經風霜、雨雪、暴曬,出現各種各樣的“病痛”。老工匠憑經驗用錘子敲擊,為古建“體檢”——敲擊聲音清脆,説明古建“身子骨”硬朗;如果聲音發悶,説明梁柱可能有病害。然而,即便工匠經驗再豐富,也難以對病灶具體位置、糟朽程度作精準判斷和快速“對症下藥”。

前不久舉行的2024年北京市文物行業職業技能競賽,讓一處深藏在密雲區郊野間的大院走進公眾視野。按照傳統工藝倣建的明長城墻體、等比例搭建的清陵宮殿以及各种先進的高科技儀器設備……集于北京木結構古建築保護科研與實驗基地(以下簡稱基地),一系列文物保護領域的創新技術在這裡首秀,亮出文物部門與科研院所的多學科合作成果,為古建築“延年益壽”提供新解。

北京市考古研究院(北京市文化遺産研究院)遺産預防保護部主任張濤是基地的秘書長,和古建築打交道近20年,在他眼中,古建築是不會説話的“百歲老人”,為此,他帶領團隊依託基地開展了一系列科研項目,嘗試為這些“老人”制定出一套健康監測和診療方案,讓它們能夠頤養天年。

“微創手術”

基地裏,一座倣清代官式建築的木結構模型格外打眼,放眼望去,像一組榫卯結構的大型“積木”。走進這間“積木”房,面闊三間、四梁八柱的結構一目了然。抬頭看,一段木樑上,鑲嵌著密密麻麻的感測器和各種顏色的線路,科研人員登上梯子,舉著特製的儀器和工具,為木梁做“微創手術”。

“這是國內首個1:1全尺寸的古建築實驗模型。”站在木梁下,張濤解釋,“我們按照古建營造的傳統工法,採用傳統木料,搭建了一座清東陵裕陵的朝房模型,負責施工的都是有著二三十年經驗的木工工匠。”利用這一模型,文物工作者和科研人員還原了真實的古建修繕場景,一同開展木結構微創加固研究。

在對古建築進行結構安全檢測的過程中,文物工作者經常會遇到類似的難題:古建築中,位於最下層、最長的一根梁出現變形或糟朽等“病症”,而其他位置的梁架結構健康無損。

“很多古建築都有五架梁或七架梁的結構,如果要修或更換其中一根梁,最傳統的做法是落架大修——需要拆卸整個屋面,從上往下一點點卸掉上層的梁架,將最底層有病害的梁換掉,再把所有梁架、瓦片重新安回去。”張濤坦言,這種修繕方法對古建築的擾動比較大,“每修一回,古建築的原始構架、歷史資訊都會有一定程度的損失。為此,我們開始探索一種不落架的修繕方法,希望通過‘微創手術’,最大限度保留古建築細微之處蘊含著的寶貴資訊。”

“微創手術”怎麼開展?張濤有個大膽的想法:在變形或糟朽的木結構內部“植入”加固材料。他查閱了大量相關文獻資料,發現在上個世紀的歐洲,有學者曾提出將金屬材料嵌入木梁中進行加固的方法,“但是在四季分明的北京,這個方法明顯行不通。”張濤話鋒一轉,習慣性地向記者科普,“木材和金屬的冷熱收縮率有很大差異,到了夏天,嵌入的金屬傳熱能力比較強,木材膨脹後很容易發生變形,兩種材料還有可能完全脫開。”

經過與研究團隊的一番頭腦風暴,張濤看中了一種力學性能非常優異的新材料——碳纖維。它的比重不到鋼的四分之一,但抗拉強度卻是鋼的7至9倍,被廣泛應用於航空航太、汽車、建築等領域。“碳纖維不僅自重輕,本身還具有一定柔性,幾乎不會影響木結構的荷載。我們可以把它植入木梁裏,既能對存在病害的木梁有一定程度補充,還能讓碳纖維隨著木材一起冷熱收縮。”

將設想付諸實踐的過程,遠比想像中困難。

“最開始策劃這個課題是2018年。從選用碳纖維材料,到前期的縮尺寸模型實驗;從實驗室裏的摸索,到基地等比例模型上的實操,我們的研究是一步步呈梯度進行的。”回憶起一路走來的點點滴滴,張濤打開了話匣子。

碳纖維布、碳纖維板、碳纖維桿,哪種材料更適合給古建築“強健筋骨”?新木材和老舊木材具有不同的含水率和力學性能,植入碳纖維會對它們産生什麼影響?單是研究這兩個問題,張濤就跑了三年的實驗室,做了上千次實驗。

“我們和北京工業大學、北方工業大學合作,在實驗室裏用5:1縮小尺寸的木梁進行實驗,開槽、植入不同的碳纖維材料,測試木梁加固後的力學性能。”張濤説,一切都要摸索著來,“大量使用新的木構件通過測試之後,我們還會從古建修繕工地找一些老舊的木材,再次重復實驗,對前面得出的結論進行驗證,最終我們發現碳纖維板是最適合用來加固木梁的材料。”

古建修繕講究慢工出細活,科研人員願意潛下心來,為“百歲老人”尋得良方。

2023年,基地正式掛牌,張濤和研究團隊有了更廣闊的實驗平臺。前期理論研究已成雛形,這才搭建起1:1全尺寸的古建築模型。“這相當於從實驗室轉到真實的修繕現場,很多問題難以預料。”張濤打趣道,實際操作的過程中,他才體會到“理想很豐滿,現實很骨感”。

最先面臨的問題是,“微創手術”怎麼“開刀”。“在實驗室的操作臺上給木材開槽很容易,但是在基地的古建築模型裏,我們就得蹬著梯子、舉著鋸,給木梁做原位開槽。”張濤笑著補充,為了方便下一步嵌入碳纖維板,這個槽必須是一條等寬等深的直線,“我們反覆試了很多遍,經常開著開著就跑偏了,或者開完發現一頭粗一頭細。”

為此,團隊研發了一套特別的“手術刀”——兩側有導軌可以卡在木樑上,保證推動鋸盤時運作的速度、鋸盤的轉速、鋸盤切入木梁的深度等數據恒定。“每個數據我們都要反覆調試,找到最合適的值,保證開出的槽是完美的。”

這僅僅完成了第一步。為了把碳纖維板穩穩噹噹地植入只有6至8毫米的“刀口”裏,研究團隊又做了上百次實驗。“我們下了很大功夫,才讓固定碳纖維板的膠瞬間填滿四五米長的槽。”張濤回憶,當時正是夏天最熱的時候,他和團隊成員一遍遍地爬上爬下,不斷嘗試各種注膠方法,研發了專用注膠工具,調配出最佳的膠體配比。

開槽,向木梁內植入碳纖維板,再注膠,以形狀相近的木條嵌入封口……經過“微創手術”,木梁內部有了一根非常結實的“筋”,力學性能有了大幅提升。“在古建屋面本身的基礎重量上,我們又將總重近10噸的沙袋一袋袋運到屋頂上,測試極端條件下它的最大承重量。”張濤自信地説,測試結果既令人驚喜又在意料之中,“它的承載力遠高於木結構。”

隱蔽“健骨”

這項“古建築大木構件碳纖維板隱蔽式修繕加固”研究,目前在北京已落地應用。今年,經過一年多改陳升級、煥新重張的首都博物館中,就有一件“老文物”用上了這項新技術。

今年春節假期,首博再次傳出久違的京腔,數以萬計的觀眾走進老北京民俗展廳,品淳厚民俗,聽梨園京韻。細心的觀眾發現,不僅展廳全面升級,倣古戲樓的體驗環境也提升了——張濤和團隊的“微創手術”就應用在這兒。

“2006年,首博倣照陽平會館戲樓復原了這座戲樓,用來展示館藏京劇文物,定時舉辦演出。作為兄弟單位,我們也給首博做過大型木結構建築的結構安全檢測評估。”張濤回憶,由於復原戲樓時使用的木材含水率偏高,經過多年使用,戲樓局部木結構出現了輕微的開裂現象,當時,團隊給首博出具了一份報告,“我們建議,戲樓二層平臺每平方米載荷不要超過200公斤。之後,博物館在使用過程中,通過採取限流等措施來保護建築和觀眾的安全。”

2022年3月開始,首博閉館全面改造提升基本陳列,也給館內文物保護提供了一個契機。

“首博的領導非常注重科學文保理念,特意找到我們尋求合作。”張濤説,首博給研究團隊開出的條件很簡單:不大量拆卸木構件,在最小擾動的前提下,提升倣古戲樓看臺的承載力,以便重新開館時能夠多上一些展櫃和展品,接待更多的觀眾。“這正好是一次檢驗研究成果的實踐機會。”張濤的語氣中透著興奮。

2023年下半年,研究團隊正式進駐首博,為倣古戲樓及看臺量身定制了一套全面的“健骨”方案。“我們給主梁植入了碳纖維板,開裂的柱子用碳纖維布加固。經安全測試,戲樓的承載力得到大幅提升。現在,看臺可以容納更多觀眾,將來再上一些大的展櫃也沒問題。”張濤特意補充説明,整個碳纖維“微創”加固工程的經費還不及替換一根梁架結構所需修繕經費的十分之一,卻能達到事半功倍的效果,“目前,我們正在編寫相應的技術導則,爭取在木結構文物建築的修繕加固工程中逐步推廣。”

研究項目在首博的成功應用,是張濤和團隊交上的一份滿意答卷。然而,他們並沒有止步於此。

基地中,古建築實驗模型裏,“術後”的木梁裝上了“心電監護”。“木梁性能如何,從監測數據上就能一目了然。”張濤指著木樑上連接的五顏六色的線路和感測器説,“我們引入光纖傳感技術,以最小干預的方式,實現‘微創手術’後木梁的智慧監測,它可以實時觀察構件的受力、變形情況,以確保文物的安全。”目前,研究團隊也在積極嘗試光學測量及圖像識別等新手段,進一步優化監測方案。

更多古建築保護領域的難題亟待解決。

2023年7月,一場特大暴雨,讓北京地區很多文保單位措手不及。“那一兩個月,我們都在忙著給古建築排水、搶險。”張濤對此記憶猶新,這場暴雨過後,基地裏的幾家科研單位一起開了課題策劃會,“近幾年的文保實踐中,我們發現,古建築現在面臨的問題不單單是承載力不足,還有滲漏,特別是強降雨等極端天氣帶來的威脅。”

因此,對古建築滲漏點的快速檢測,成為張濤和團隊下一階段研究的重點。“我們做了一些實驗,有了初步的研究設想。”愛動腦的張濤又提出了一個“新潮”的方案——類似醫院發熱門診的紅外熱成像自動識別系統,檢測古建築的滲漏點也可以用上紅外熱成像儀。

“只不過一個是檢測高溫,一個是檢測低溫。”他解釋,在前期實驗中,拿著紅外熱成像儀向古建築屋頂一掃,再細微的滲漏點都能找到,“下雨時,我們可以迅速在屋面上找到滲漏點並苫蓋塑膠布,雨季過後,再局部修繕屋面。這種方法既快速,針對性又強。”

健康監測

基地裏,還有一小段高約3米、長約5米的“長城”城墻。仔細看,墻面有些斑駁,一些地方還有淺淺的白色粉筆標記。“這是倣照密雲區明代長城特製的一小段模型,砌磚的材料以及技藝都儘量還原。”張濤説,這段“長城”雖然表面上看著完好,卻是一段“患病”的長城,墻面上每一處標記都代表著不同的病害,相對應的,其內部有著大小不一、形狀各異的空洞。

這是市考古研究院和北工大合作的“長城城墻病害無損檢測”研究項目。兩家單位合作的緣起要追溯到2019年,“當時,我們配合長城修繕設計開展了現狀病害勘察工作,對密雲區蟠龍山段長城305至308號敵臺以及周圍的邊墻進行了檢測,發現墻體已經出現了大面積垮塌趨勢,急需進行搶救性修繕。”當年勘察時的場景,張濤還歷歷在目,“這促使我們想要研發更高效的技術,來判斷長城墻體是否安全。”

即便是磚石壘就,長城也有“軟肋”。“在修繕現場我們發現,長城墻體打開後,其實不是實心的。”張濤做了個形象的比喻,“就像夾心巧克力,外皮有兩三層磚,裏面是夯土摻著碎磚石塊雜填而成的。這種砌築形式影響了長城結構的穩定性。”他進一步舉例,山體的自然沉降、風霜雨雪的侵襲、植被根系生長等因素,都可能導致長城“生病”,出現變形、空鼓、塌陷等。

“大規模的變形,可以通過遙感技術和無人機來發現;局部的形狀變化,可以採用三維鐳射掃描等技術進行分析判斷。但深藏在內部正在生長的病害,是很難從外表看出的。”張濤説,如果能提前定位並識別出來,進行預防性保護,就能避免更大的損傷,這就需要給長城做個“CT”檢查。

如何做“CT”?張濤和研究團隊想到了現代建築業中經常使用的探地雷達設備。他解釋,探地雷達在道路橋梁的安全檢測中應用已經非常成熟,但針對長城特有的地質條件和磚石灰土的混合材料組合,如何精確判斷病害類型、位置和程度,都需要更加深入地研究。

此後三年間,張濤和團隊在長城上進行了持續檢測,積累了大量數據。“但是不能拆開長城來驗證我們收集到的數據。需要通過逆向模擬試驗,對雷達檢測結果的精度進行驗證,不斷提升檢測精度。”他説,為此,團隊在基地內搭建了一段“病長城”模型。

目前,研究團隊已經完成脫空病害的試驗驗證,基本可以確定病害位置、程度與範圍。“對長城墻體不密實、裂隙等其他病害類型的分析仍在進行中,同時,我們也在結合建築材料強度等因素開展綜合評估,希望為長城的保護修復提供更加科學、精準的解決方案。”張濤説,近期研究團隊還將走進長城修繕施工現場,進行試驗效果驗證。

依託基地,越來越多的高校、科研院所向市考古研究院拋出橄欖枝。該院副院長葛懷忠説,基地廣納高校、科研院所、勘察設計與文物保護施工單位、行業協會等10多家單位,健全“産學研用”鏈式創新構架,搭建古建築文物保護資訊交流平臺和科技創新平臺,加速科技成果的轉化,提升古建築文物保護科技創新水準。

“一群志同道合的朋友,有了一個能夠交流共用的平臺。”張濤説,在基地,從事古建築相關研究的機構可以拿出各自的看家本領,共同解決文物保護領域亟待解決的問題。

眼下,基地裏各種實驗開展得火熱。張濤還關注到了更“年長”的古建築——他們和北京交通大學合作,開展了“唐代殿堂型古建築木結構鋪作層及木架構受力性能研究”,涉及全國多處古建築。團隊希望對山西應縣木塔等千年古建築開展長期健康監測,分析遊客、交通環境振動等因素對古建築結構的影響。

“古建築保護是門注重實踐的科學,我要堅持到爬不動架子為止。”張濤給自己和基地定了個小目標:“條件成熟時,我們想搭建一個1:1全尺寸的唐代木結構建築模型,開展更高價值的專項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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