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人世的廣闊與文筆的精微之間！評小説《涌動的扎伊爾河》

聽説過“剛果”，但不知道有“剛果河”，也不了解“剛果河”還叫“扎伊爾河”及其兩岸具體風貌和人文情況，是絕大多數中國人對萬里之遙的非洲大陸的基本認知狀態。

蔡嘯用他的小説《涌動的扎伊爾河》，帶著讀者走進了那大河流域！無際的熱帶雨林、出沒的大猩猩和大象家族、原始的黑人部落、目前的後進國度、龐雜亂政的私人武裝、難産的政府總統……還有，在全球化的當下，于那裏開拓業務的各國各類企業。

2023年7月，朝華出版社出版了《涌動的扎伊爾河》。本書封面很令人眼亮。黑底托著飄卷的松綠色，腰封上，“當代中國人非洲傳奇之旅資深職場人跨界誠意之作”，是對書籍與作者的高度概要介紹，下方大兩號字體的作者名下，帶上了博士一詞。

不錯！生於1977年的蔡嘯，是畢業于北京師範大學的管理學博士，有高級經濟師職稱。原來，他不是專職寫小説的。其實，專職作家的“場”又何嘗不是職場。不過是寫小説的人在專職了之後，往往把筆觸伸到個人所熟悉的“場域”內。蔡嘯因其不專司寫作，他的筆觸恰好踏踏實實地落在了他比較熟悉的“場”內，即中國企業外派非洲大陸的生活。以一個中國青年人的眼光關照非洲大陸，這些異域的生活成為撰寫《涌動的扎伊爾河》的汩汩源頭！看得出，作者是強烈的感受後才拿起筆進行創作的！

職場生涯給了作者獨特的寫作素材，作者蔡嘯是幸運的。之前，筆者看過鳳凰衛視拍攝的周播紀錄片《龍行天下》，非常好！那是媒體人對拼搏在海外的中國企業界的全方位報道。而《涌動的扎伊爾河》是作為“局內人”的蔡嘯，通過素材豐富的小説對中國企業界和中國人在海外——具體説是在非洲，這一不尋常題材的深度展示。

《涌動的扎伊爾河》所展開的生活畫卷，是在中國實施“一帶一路”倡議的歷史背景之下的。它講述了從2014年到2022年間，華夏通訊集團所屬華通海外市場一部總經理楊舟和上下級同事的故事，展現了中國人在扎伊爾河畔的非洲某國日常工作的圖景。

小説從暴雨後的一個夜晚，中原石油的油井工地遭武裝襲擊，華通海外市場一部也連同被重創開篇。這個被稱之為“6•12”的事件，猛然推開了小説的時空之門，讀者由此認識了一個個與此有關聯的當事人：他們的身世，他們的現狀；還有他們與他人的接近或疏遠，他們與自己內心的衝突或和解。和生活在國內的人大有不同的是，身處非洲的中國人生活的天地是海外與祖國雙重的。人在海外：腳下是非洲大陸，頭上是蒸騰著雨林氣息的天空，這種自然環境給他們的不僅僅有驚奇，更多的是需要適應，包括人人會染上的瘧疾等折磨。同時還要經歷生死的考驗那裏。不長時間內，楊舟就經歷了三次被襲和一次死裏逃生的綁架。還有錯綜複雜的政局、官場、人事等給楊舟們的正常工作所造成的極大影響。心在國內：這一重，不必多説讀者也能感到，對於中國當代青年而言，祖國與家是一條伸向未來的道路，一頭連著走過的歷史，一頭寄託著希望的未來。基於此，小説《涌動的扎伊爾河》展示了當代中國青年人具有超過歷史上任何時期的廣闊發展空間。

讀者有幸！隨著蔡嘯的視線閱讀了一番中國之外的別樣社會。華通海外市場一部的主要人員：年富力強也肩負重任的總經理楊舟，其貌不揚的幹將侯立；美貌與才學兼備的翻譯劉思婉……還有楊舟在職和離職的各層上級董清風、肖強、汪延、柳傳深、區健民……

楊舟們的競爭對手是正宇科技外冷內熱的高知女性關小昱，還有對公司忠誠度極高的劉守仁……

給楊舟們保駕撐腰的沉著幹練的大使左群，德高望重的華人會長林常倫，經歷坎坷的包工頭黃友德，剛毅果敢的特派員江勇，朝氣蓬勃的駐地記者甄羽……

非洲某國的貪官部長昆古拉，反政府武裝分子“光頭”，中國不法商人秦十里等等。

在《涌動的扎伊爾河》中，走出了一個個鮮活的人物。迥異的，相似的，相同的，可謂應有盡有！這些人物中，有讀者比較陌生的形象，如反政府武裝分子“光頭”，來自亞洲某國的殺手阮世明等，更多的是我們能在身邊找到的很熟悉的“陌生人”。難能可貴的是，那些比較陌生的形象，拓寬了讀者認識人世的廣度；而熟悉的“陌生人”又加深了讀者對人世的認識深度。作者塑造的這些人物可謂鮮活，源於他們不是來自概念化的描寫，人物的內心情感，所作所為，言談舉止都具有今人信服的真實。唯真實，廣闊才不成虛影，唯真實，廣闊才能使讀者如文海之魚，不會在空蕩蕩中因無法忍受窒息而扔書離去。讀者可以得到的啟示是：人世的廣闊，沒有洲界！人們可以不用像做人類學的學問那樣，追究人類何以遍佈全球，不必尋求宜居之地和不那麼宜居之地，但人們無論如何都無法不對人類的未來漠不關心。熙熙攘攘中，誰不是那一份子呢？目前，有二百多萬中國人在海外從事著這這項事業。通過《涌動的扎伊爾河》，不從事海外工作也沒去過非洲的讀者，可以由此領略與自己不同的生活面相而豐富對人世的認識。

《涌動的扎伊爾河》主要人物，由人工智慧繪製

在《涌動的扎伊爾河》廣闊的人世間生活描寫中，作者的文筆傾向於精微的敘述和描寫。那裏的事件紛繁複雜，人物經歷各不相同。作者條分縷析地細緻拆解著事件的來龍去脈，其間沒有含糊的跳躍和無邏輯的拼湊。“6•12”事件，是小説的開端，也是小説不斷展開的主線。從挖掘襲擊爆炸的陰謀肇事者到揪出罪犯，繁亂的過程因寫得精微而來得步步沉穩。華通海外市場一部和正宇科技的業務競爭，是小説的第二條線。情節隨著項目的進度展現著兩家公司和人員的工作情況、生活狀態及至他們各自的人生遭際，精微到他們的言談舉止和最終情節結果，都在世道倫常之內。華夏通信集團內部延及到華通海外市場一部的嚴重人事矛盾是又一條線索，作者以高出職場從業者的視角，寫實性地呈現了矛盾的産生、激化和告一段落的全過程和節點所在。由於作者對每條線索的精微處理，由這些交織的線索構成的情節就紛繁而不雜亂了。

對於眾多人物，作者從最有分辨度的外觀下筆，其精微有致的描寫與敘述貫穿始終，讀者從中不僅認識了每個“他”，也日久見人心一般地知道了每個“他”的內在精神和不斷成長的人生境界。讀者第一眼看到的主人公楊舟是“身材修長而結實，看上去三十多歲，五官輪廓顯出幾分英氣，也有幾分歷經世事的沉穩”的樣子。小説從以下幾個方面，精微地描述了楊舟的這段人生經歷。一是他在非洲工作中三次遇襲，且一次遭綁架，最後險成植物人的驚險；二是和曾經愛慕過的女同學在職場競爭中的糾結；三是在公司內部激烈的人事矛盾裏的無奈與週旋，四是在家族和家庭生活中的有愛和承擔。由於描述的精微，楊舟的形像是豐滿而非空洞的，他有這個時代的特徵，更有這個時代的內涵。

讀完《涌動的扎伊爾河》，唯感遺憾之處，是非專業的小説作者對於小説構思技巧的硬性使用。這體現在對楊志軍這個人物的虛構及其圍繞他所進行的情節虛構上。楊志軍是參加過戰爭的，戰爭開始後，“一路上，在京城當過特種兵的楊志軍已經擊斃了六十多名敵軍。他的自動步槍、刺刀、匕首，都成了殺人利器。甚至他曾一腳踢裂敵軍的內臟，讓敵方當場斃命……”在撤軍殿後的戰鬥中，他和戰友黃友德一起被封鎖在了某國，在某國的深山密林裏風餐露宿東躲西藏地流浪了一年後，病殘交加的黃友德以投降的辦法被送回國，楊志軍繼續在密林裏靠野物充饑、搶奪當地人食物、不斷打擊敵人而練成了鐵血戰士，也與被他擊斃的來絞殺他的阮平的後人結下了世仇。在“6•12”襲擊中，楊志軍的兒子楊華不幸殉職，歷經人生坎坷的楊志軍趕到非洲，立誓為兒子報仇，開始了又一程的密林追蹤、殺敵。顯然，楊志軍這個人物是書中所有人物裏最具傳奇性的，最後，楊志軍留在了生存于深山密林中世外桃源般的華人村落——他們是明朝鄭和船員的後人因大船觸礁而流落於此。村裏還有一位來此已經五年做學術研究的中年博士文章，他也喜歡上了這個村落而不想回到所來之地了。

這些傳奇之處，看似比較精彩，超凡脫俗，卻是對小説品質的損害。游離于生活真實的人物的虛假和情節的虛構，基本上是描寫現實的小説的硬傷。

於此相對應，小説對和楊志軍曾是戰友的黃友德的塑造及其經歷的描寫，雖不傳奇，卻因實在而給作品增加了分量。黃友德從年青時就一心想成為英雄，可他還是和許許多多人一樣的平凡的普通人。以致投降成了他人生一路的主色調。參軍上戰場，在孤軍奮戰負傷染病中的他，因為挺不下去而選擇投降；僥倖回村後因不堪忍受嘲笑，便背井離鄉是再次投降；在國內搶不到活兒而遠去非洲，還是一種投降。沒人贊成屢屢投降的生存態度和做法。然而，又有誰沒在生活中妥協過呢？黃友德在非洲還做包工頭，客觀上是搞建設，主觀上是討生活。雖然，他在最後與武裝敵人的戰鬥中勇敢奮鬥，完成了心靈的救贖，但他給人的感覺依然是普通人慣有的心思。在遠赴非洲的中國人裏，即便是國企人員，也是普通員工佔絕大多數。他們不是傳奇而精彩的，卻是廣闊人世中平凡而深厚的，任何作者都值得為他們用盡筆墨而展現生活的本質。

綜上而論，在人世的廣闊和文筆的精微之間，蔡嘯以《涌動的扎伊爾河》，為讀者呈現了一本可謂不遜於專業寫作水準的難得的好小説！（作者為北京外國語大學教授、博士生導師，中國文化走出去效果評估中心主任，國際出版傳媒研究中心主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