題:克孜爾石窟對促進東西文化交流有何特殊意義?
——專訪新疆克孜爾石窟研究所副所長、文化研究中心主任苗利輝
位於新疆阿克蘇地區的克孜爾石窟,開鑿于西元3世紀,是中國現存開鑿年代最早的石窟群之一,也是中國地理位置最西的大型石窟群。現存石窟349個,在古龜茲(今新疆庫車一帶)27處石窟中規模最大,是一座東西文化交融的藝術寶庫。
克孜爾石窟壁畫哪些內容在藝術上體現了東西文化的交融,對促進東西文化交流有何特殊意義?中新社“東西問”近日就此專訪新疆克孜爾石窟研究所副所長、文化研究中心主任苗利輝。
現將訪談實錄摘要如下:
中新社記者:克孜爾石窟作為一座藝術寶庫,其壁畫在內容和藝術上是怎樣體現東西文化交融的?
苗利輝:克孜爾石窟壁畫中的許多元素來源於世界其他文化,龜茲畫師將這些元素,按照龜茲人的審美觀念融合起來,創造了克孜爾石窟獨特的文化和藝術。
克孜爾石窟中有兩類非常有特點的題材——天相圖和天宮伎樂。
天相圖是描繪佛教世界的圖像,凝聚了原始佛教的宇宙觀。其內容和藝術表現形式別具一格。形式固定,形成了特別的克孜爾石窟“模式”。
天相圖主要由日天(日神)、月天(月神)、立佛(比丘)、風天(風神)、金翅鳥、雨神(龍)等組成。
日天是居住于日宮的天神,隸屬欲界的四天王天,佛説法時常追隨于左右。龜茲石窟中人格化日天的圖像來源可追溯至古希臘神話中的太陽神赫利俄斯。
金翅鳥,佛經中記載它住于須彌山下層,最主要特色便是以龍為食物。其既是聞法信眾,也是佛教護法神。克孜爾天相圖中的金翅鳥有兩種類型:鳥形和人面鳥身。在壁畫中展現的西元後初年秣菟羅附近康迦黎的帶狀雕飾上,有希臘神話中女面鳥身哈耳庇厄形的人面鳥身金翅鳥,説明此種形態的金翅鳥圖像,很可能起源於古希臘。
風天是佛教中的四大神之一,克孜爾石窟天相圖中的風神多為女性,其身體前傾,嘴作吹氣狀,在東漢時期中原的畫像磚中就已經出現。女性風神的由來,與中亞地區,尤其是貴霜時期對女神阿爾多克修(Ardoksho)的信仰應該不無聯繫。
克孜爾石窟的壁畫上可見的樂器種類有19種,主要體現在天宮伎樂圖中,既有來自西亞、印度的樂器,也有來自中原的樂器,還有本地的樂器。龜茲舞蹈種類多樣,按照舞蹈的特點可以分為持具舞、健舞和軟舞等。持具舞包括飄帶舞、鼓舞、碗舞和盤舞,其中飄帶舞受到當時中原文化的影響。健舞包括胡旋舞和胡騰舞,發源於康國、史國、米國(均在今中亞烏茲別克境內)一帶。
總之,無論是從克孜爾石窟壁畫的題材,還是藝術特徵看,克孜爾石窟都是東西文化交融的産物。
中新社記者:克孜爾石窟位於絲綢之路的要衝,對促進東西文化交流有何特殊意義?
苗利輝:首先,克孜爾石窟發揮了媒介作用。西元2世紀前後,佛教傳入龜茲,克孜爾石窟在開鑿時與以佛教為載體的印度等西來文化接觸、碰撞、交流和有選擇性吸收,同時繼續向東傳播,成為東西文化交流重要的一環,為東西文化交流的暢通和傳播提供了條件。
其次,克孜爾石窟是東西文化交流的産物。克孜爾石窟在對以佛教為載體的西方文化有選擇性吸收的基礎上,完成了本土化,是佛教中國化的重要組成部分。例如,中心柱窟,是克孜爾石窟中非常有特點的洞窟類型,起源於印度的塔廟窟。印度塔廟窟一般規模很大,主室兩側有列柱,後室的佛塔是覆缽形,而且不與頂部相連。但是進入龜茲地區後,由於本地岩質為沉積岩,比較疏鬆;因而規模變小,列柱消失,佛塔也與頂部相連,成為現在這種蘑菇狀的立面。它是佛教藝術本土化、中國化的結果。
中新社記者:克孜爾石窟作為東西文化交流的橋梁,其歷史和藝術價值對後世産生了哪些深遠影響?
苗利輝:觀其歷史價值,克孜爾石窟的壁畫中可見漢、吐蕃、龜茲、突厥、回鶻等各民族文化的交流交融,佐證了該地區歷史上出現過多種宗教與文化的交流活動,是中華各民族交往交流交融的見證。
觀其藝術價值,克孜爾石窟所代表的龜茲石窟藝術模式是中亞佛教藝術的高峰,它的洞窟形制、壁畫題材和藝術風格曾對中國河西、北方地區早期石窟産生過影響。克孜爾的中心柱窟顯著影響了吐魯番的吐峪溝石窟、河西的文殊山石窟、馬蹄寺石窟、金塔寺石窟、敦煌莫高窟、天梯山石窟、寧夏的須彌山石窟、雲岡石窟以及河北響堂山早期同類形制洞窟的建造。
比如,敦煌莫高窟和雲岡石窟中的本生故事、天宮伎樂,無論是故事內容,還是構圖和造型與克孜爾石窟同類題材有著極大的相似性。莫高窟285窟的日月天形象也與克孜爾石窟第17窟券頂中脊的日月天顯示出極大的一致性。敦煌莫高窟第272窟的脅侍菩薩,採用了來自克孜爾石窟的暈染法表現人物的體積感和結構感。因而,克孜爾石窟為我們提供了獨具魅力的審美形態,對於人類藝術作出了獨特貢獻。
中新社記者:在當下,克孜爾石窟對於促進東西方相互理解和尊重有何作用和啟示?
苗利輝:文化的交流是雙向的,接受與改造同時發生。在這個過程中,一方面是傳入文化要適應不同地區的社會、文化和歷史傳統,不斷地域化和本土化;另一方面,伴隨著上述進程,傳入文化也日益被傳入地民眾接受和吸收,成為他們原有文化的一個重要組成部分。
儘管世界文化是多元的,但這種多元有一個先決條件,即所有人類共同生活在地球上,有共同的利益訴求。世界文化只有在交往和交流中才能共同走向繁榮,這是不同文化之間能夠進行交往和交流的前提條件。
既然世界是多元的,不同文化間必然存在差異,存在著不同的利益訴求。堅持合作共贏,加強不同文化之間的交往交流和互鑒,取長補短、共同繁榮,人類才能不斷進步。古代龜茲正是秉承著包容、開放、和平的文化理念,積極參與和推進東西文化的交流交融,才使得世界文化在這裡薈萃,創造出克孜爾石窟這樣的世界文化遺産。
中新社記者:鳩摩羅什在中外佛教藝術交流史上的作用有哪些?
苗利輝:出生於龜茲的鳩摩羅什,父親是古印度人(天竺),他生活的時代是中外佛教交流頻繁和興盛的時期,時代造就了鳩摩羅什。
鳩摩羅什生活在中國歷史上的東晉十六國時期,這一時期東西文化交流的溝通和當時的交通,並沒有因為中原王朝的衰弱而削弱和中斷。由於政治、經濟和宗教等種種原因,東西文化交流進入了一個新的階段。特別是因佛教僧侶東來西往,中外佛教交流非常頻繁,這一現象在當時的佛教和其他類型的漢文文獻中也有著明確的記載。
鳩摩羅什自幼隨母出家,9歲起隨母遊歷西域及至中亞諸國,後成為聲滿蔥左的佛學大師,名聞遐邇的佛教高僧。呂光西征龜茲,將他擄到涼州(武威)十幾年。鳩摩羅什一方面熟練掌握了漢語;另一方面了解了佛教在中原的傳佈情況和前代佛經翻譯的優劣。到長安後,他在佛經翻譯中,力邀西域、中亞的名僧前來主持或參與,確保翻譯的準確性和權威性,同時培養大量弟子,其中的一些後來成為中國佛教宗派的領袖。鳩摩羅什還與中原慧遠等高僧就佛教理論展開交流。推動佛教的發展和東西方佛教的交融。
此外,鳩摩羅什還非常重視樂舞藝術在佛教傳播中的作用。他的譯經中,專門提出了伎樂供養的概念,並對伎樂功能進行了重要的論述,對於當時龜茲樂器組合有著準確的描述,提升了佛教中樂神的地位。上述論述,使得人們開始重視樂舞在佛教傳佈中的作用,也是中國飛天藝術得以迅速發展的一個重要契機。在克孜爾石窟內的壁畫天相圖中,就有西方文化中的僧人在天上飛翔的描繪,或許這也啟發了鳩摩羅什。
鳩摩羅什在譯經中塑造了生動的形象,以奇妙的構思創造了豐富的意境,為佛教石窟藝術的創作提供了藍本,成為中國石窟藝術的源頭活水之一。(完)
受訪者簡介:
苗利輝,歷史學博士,文博研究館員。新疆克孜爾石窟研究所副所長,文化研究中心主任。中央美術學院“西部之光”訪問學者。主要從事佛教考古以及文化研究,多次參加新疆地區考古遺址的考古發掘工作。主持或參加7項國家及省部級課題。編著《圖像與意義:龜茲石窟佛像畫研究》《新疆古代石窟》等6部著作,參與《龜茲石窟與佛教歷史文化》等6部著作的編寫。先後發表學術論文60余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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