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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朔歸來,新作《起初·紀年》推出:溫故而讀新

發佈時間:2022-08-17 10:36:00 | 來源:澎湃新聞 | 作者:黃力之 | 責任編輯:蘇向東

繼2007年出版《我的千歲寒》之後,王朔已經歇了十五年。現在,2022年8月16日,王朔四卷本長篇小説《起初》中的《起初·紀年》推出。王者歸來,吊人胃口。

讓人大跌眼鏡的是,《起初·紀年》居然寫的是漢武帝——從其親政到去世為止五十多年的人生,人人熟知的李廣、李陵、司馬遷、蘇武、張騫、司馬相如、衛青、霍去病等,都會演繹出許多故事。天哪,這位“全部知識積累就是結結巴巴的三五十首宋詞”的市井人物,居然跟漢武大帝扛上了。懸念在此,不讀是説不過去的。在流量時代,一個小忽略就會成為文盲的。

王朔真是大爺,公然説:“我不想再寫那些與我無關的東西了,不想再為錢、信仰、讀者、社會需求寫東西了。如再寫我將只為我心目中的唯一讀者——我自己寫作。”在孔子奠定詩教為文學宗旨的中國社會,王大爺真夠狂的,但您能拿他怎麼樣?他不屬於體制。王大爺新著未到手,那就先溫其故吧,讓年輕一代見識這位爺如何讓頑主成為漢武大帝。

請注意王大爺的背景,1950年代後期出生,首都的軍隊大院裏成長。剛剛開始懂事時候,對神聖的肆意褻瀆成了他幼時的回憶。此後,當過兵,退伍後端了一陣鐵飯碗,然後,經濟改革大潮涌動,王大爺四處掙錢,最後成為一名自由作家。其經典名言是,“中國人活得太可憐了,我裝孫子看臉子多少年了,幹嘛呀,我不想裝了,我一沒單位二沒領導,經濟上又獨立,有充分的自由感,我要掄圓了活一把,活著就得對得住自己。”用專家的詞兒來説,這叫市場經濟理念。

王大爺1986年發表了小説《一半是火焰 一半是海水》。不過,此時的中國文壇正是新潮派的先鋒試驗期間,這種煙火氣作品還輪不上有人關注。1988年,王大爺的小説被電影界看中,一口氣根據他的作品拍了四部影片《頑主》、《輪迴》(小説《浮出海面》)、《大喘氣》(小説《橡皮人》)、《一半是火焰 一半是海水》,當時電影界稱這一年為“王朔年”,這也的確是電影史上僅有絕無之事。也就是説,王大爺在審美文化舞臺上的活躍是1980年代末的事,但真正的王朔熱卻是在1990年代。1992年之後——政治史決定了文化史的命運,開放的市場經濟釋放了人的慾望,在半年多時間內,王大爺小説的銷量已突破一百萬冊大關,幾乎所有的書攤上都有他的作品在出賣。盛況空前。

我把王大爺看成某社會層次第一位的發言人,因為他發言得早,以至於當時人們還不太清楚這到底有多大意義。人們之所以到1990年代認識到並承認王朔的文化意義,乃是某社會層次已成大氣候之必然文化結果。王大爺的成功本身就成了1990年代的一個文化奇觀:一個自稱是“流氓”的頑主,一個把文學説成是“碼字兒”的人,一個甚至粗野地認為文學事業如同煙花女子的行業一樣的人,居然成了名利雙收的大作家。

到底是什麼東西使王大爺大紅大紫起來呢?難道真是由於他具有“一不小心就寫成《紅樓夢》”的那種異常出色的文學才能嗎?當然不是。他的一個熟人或朋友説他別的幹不了(商途與仕途都無進取),“當作家真是勢在必行”,“儘管我認為王朔也只好當作家了,他真當了作家我還是吃了驚。他不認字呵!全部知識積累就是結結巴巴的三五十首宋詞、七八十本間諜小説以及為數不詳的幾次艷遇。”此説也許過於刻薄。王大爺的幽默、調侃,對語言的藝術性玩弄,還是可以稱道的,否則人們不會把他的作品當文學來讀的。

但是,我認為根本還在於,新的社會類型必然會有自己的文化要求,必然會要從眾多的文化人中挑出一個作為自己的代言人。至於這個人是否甘願如此,是否非常出類拔萃,這都是無關緊要的。對於被挑中的人來説,也許只是偶然的。正如恩格斯説:“恰巧拿破侖這個科西嘉島人做了被戰爭弄得精疲力竭的法蘭西共和國所需要的軍事獨裁者,——這是個偶然現象。但是,假如不曾有拿破侖這個人,那末他的角色是會由另一個人來扮演的。”當然偶然之中也有必然,這個必然就是:誰能較早地、集中地、大面積地客觀表述出市場社會的意義和要求,而且是讀得懂的、具有親近感的,誰就會成為被挑選的對象。

所謂頑主也就是王大爺筆下的邊緣人物,邊緣于主流社會,這種人或者乾脆什麼單位也沒有,全靠一夥朋友找些臨時的事幹幹,過著混世魔王的生活;或者還是有單位的人,但也是與單位同床異夢,混單位的工資,然後又到社會去尋找各種縫隙,鑽營生計。這種人只要不被逮著,啥都敢幹。《一半是火焰 一半是海水》中的張明就亮出自己的身份:“我是勞改釋放犯,現在還靠敲詐勒索為生”,“我和一百個女孩子睡過覺……知道我外號叫什麼嗎?老槍!”《浮出海面》中的石岜,在“公家也頂不住了”時出來“自食其力”,其實是幹些“放白鴿”、“摸洋槍”的勾當,以女色去誘惑外國人上當,然後狠狠敲詐一把。石岜的腿被黑社會給毀掉了,連于晶都情不自禁地説“你對社會的危害可以少點了”。

由於王大爺個人所具有的生活經歷,他筆下的人物有著特殊的時代意義。這些人物大都在小時候有比較優裕的生活條件,他們的父輩是軍官或政府官員,比平民的地位自然要高。可是上世紀六七十年代的事件衝垮了他們的生活道路,他們無書可讀,也無人管教(如《動物兇猛》中那群孩子),自然也無法接父輩的班。成年之後,改革開放,經濟成為中心,權力向金錢讓路。這時候,他們自身一無所長,老子又趕上退休離休,金錢與權力都不是垂手可得的東西。他們不甘於端著鐵飯碗過清貧的生活,何況“公家也頂不住了”,他們又沒有能力和本事去掙大錢,於是就成了這麼一夥人,他們可能“一無所有”,但又過得比誰都瀟灑、奢侈。這些人物的命運,深刻地反映了改革過程中所發生的權力和財産的再分配過程。

在《頑主》中,于觀的老幹部父親教育他“該想想怎麼能多為人民做些有益的事”,于觀不服,説我“非得繃著塊兒堅挺昂揚的樣子才算好孩子?我不就庸俗點嗎?”何謂“庸俗點”?在《頑主》中,于觀等人成立“三T公司”(替人解難替人解悶替人受過),這可不是一般的家務服務公司,而是包攬一些奇特服務項目的公司:替一個低能作家去自欺欺人地頒發所謂全國大獎,替肛門科大夫去赴女朋友的約會,替丈夫去挨妻子的罵……,荒誕的服務又是用荒誕的手段去完成:替人去赴女朋友的約會,因為這個女朋友“是個現代化派,愛探討人生的那種”,於是替者“沒詞兒了,我記住的所有外國人名都説光了”,只好“用弗洛伊德過渡”。在《你不是一個俗人》中,“三T公司”又變成了“三好協會”,即“首先是一片好心,其次是各種好話,最後是匯成一個刻骨銘心的好夢”,“三好協會”的工作是幹什麼呢?就是“時代呼喚捧人。隨著社會生産力的發展,部分人先富了起來,不必天天勞動了。吃飽,喝足,玩夠,睡醒了後,有點空虛了”,這就需要有人來吹捧,把自己吹捧為聖人。“作為一個優秀的吹捧家最重要的品質就是不惜把自己變成一個可憐蟲,一個笨蛋,一個恨不得讓人用大耳刮子抽的白癡。”這當然只能理解為一種美學上的荒誕,不能當成現實生活本身,可是,這種美學趣味畢竟還是明顯地流露出一種刻薄嘲諷。

王大爺的調侃與戲弄,引來另一位更老的王大爺(王蒙)的捧場,點讚為“躲避崇高”。1993年初,王蒙大爺稱頌王朔的作品“與文學的崇高性實在不搭界。與主旋律不搭界,與任何一篇社論不搭界。”為了遮掩一下對王大爺的反規範的稱頌,王蒙大爺後來自我解釋説:“筆者所肯定的王朔的‘躲避崇高’,當然指的是躲避這種嚇人殺人的自封的崇高即偽崇高。”

這是戲劇性的一幕,王蒙大爺由此欠了主流文化一筆賬,時不時被人提起。因此,在此後的日子裏,他老人家小心翼翼地保持主流文化守護者的角色,因為他是體制中人,也獲得了應有的獎勵,由捧王朔大爺帶來的不愉快也就過去了。

今天,歸來的王朔大爺不再玩頑主的遊戲——頑主們都成了老人,沒什麼好玩的了。原先的空間不能隨意耍嘴皮了,但人有嘴皮就有耍嘴皮的慾望,於是,再度出山大的王大爺便用漢武大帝取代了頑主們,不必擔心某位大爺出來説“躲避崇高”。欲看頑主如何變成漢武大帝,您得去讀《起初·紀年》。

(作者為上海市委黨校哲學部教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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