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塊橡皮……兩把尺子……兩支圓規……兩本書……兩本練習薄……”
一家賣文具的書店通過安泰比的斡旋與畢加索達成協定同意為我們提供學習用品,我們可以到那裏去選購。兩塊橡皮、兩把尺子、兩支圓規、兩本書、兩本練習薄。但我們拿不到單子上沒有列出的物品。一切都經過精心計算。如果我們需要一本增補的書籍,要徵得這位神聖律師的同意。他經管爺爺的財産,任務就是要睜大眼睛看好家。
夏多布里昂學校的生源經過嚴格挑選的,學生都是富家子弟,但又是一些可能給家庭名譽、名聲或財産帶來損害的孩子,也是一些父親們顧不上管的孩子。他們在等待時機,以便重新取得應得的那份權益。眼下他們是龍困淺池,虎落平陽,但在這所學校可以自由支配其父親從生意、離異、非法男女關係和股份上所獲得的錢財。
他們像我們一樣都很會掩飾自己的出身。像我們一樣,他們對自己出身名門卻是沒人管的孤兒而倍感羞愧。只有老師才會把我們帶入現實中,我們身上所謂的名氣讓他們感到自豪。以後他們會對別人説:
“我曾教過畢加索的孩子歷史、數學或語文。”
這也許是一種能與院士媲美的榮譽。
儘管如此,小畢加索這個星期卻交不起購買運動服的錢,輔導員要他們想辦法解決。要想交錢購買,輔導員必須等待安泰比先生的同意,而後者還要與爺爺研究一下才能決定。
答覆兩個月之後才到。
這個星期,小畢加索們被校長叫到辦公室。校長説,儘管校方寫了幾封信,他們的爺爺還是沒能把兩個學期的贊助費交齊。學校已經絕望,請他們把此事轉告他們的母親。
“這事與我無關,”媽媽對校長説。“請與畢加索和他的秘書聯繫。”
兩個月後,才交齊了全年的贊助費。
費用……費用是有了,但是這期間我們買書需要的錢呢,還是沒有著落。
一切又要從頭開始。小畢加索們當夠了替罪羊。
吃完了保溫瓶裏的東西和燉小牛肉,我們在教室裏這頓窮人的午飯就算結束了。夏多布里昂學校裏沒有食堂,卻有一個鋪著白桌布供應美味佳肴的真正餐館。
這些好吃的東西令我們大倒胃口。
我十六歲,巴勃利托十七歲半。春暖花開,午餐過後,學校的學生都去附近的酒吧露天茶座喝上一杯咖啡。我們效倣不起。他們有錢,而我們沒錢。今天下午沒課,他們肯定要去看電影或者到戛納沙灘上去玩。墊子、遮陽傘、腳踏小船、薄荷冰水……一應俱全。他們有的是零用錢。
零用錢:這個詞對我們來説很生疏。
他們有時會請我們去參加家庭舞會或者到他們家的遊艇上去玩。
對這些無法參加的活動我們只好找理由婉拒。
“我們不能隨便出去,守得很嚴。”
母親的日子過得捉襟見肘,好不容易才能熬到月底,父親總是忘記寄來那筆微薄的撫養費,而我們又是世界上最富有的畫家所最不操心的小人物,這些怎麼能明説呢?
是的,確實守得很嚴。
卡諾大街、車站,開往儒安灣的汽車擠得滿滿噹噹,我們又能過上常人的日子了,有時我們會去沙灘玩,還有港口的夥伴。他們對我們知根知底,沒那麼好奇,對畢加索也不感興趣。這才是我們的家。
自由和消遣在我的心中是聯在一起的。我要去週游世界。新加坡、墨爾本、巴格達、加爾各答,這些地方我做夢都想去。我嚮往空間和距離。
為了把夢境拉近,我跟夥伴中的一位借來一輛燃油助力車,沿著海邊小路出發了。昂蒂布(戛納市郊)、昂蒂布海灣、納普勒、泰烏爾……一路下來,風兒吹亂了頭髮。我根本不管跑了多少時間,也不管會遇到什麼危險。我想做的只是要遠離過去,越遠越好。我停下來在小小的紅色埃斯泰雷爾海灣裏遊上一番。從水裏出來,吃上一個番茄,啃一塊帶在身上的麵包。率意而行,走到哪兒算哪兒。我是一個流浪者。
記得十二歲時,曾被聖特羅佩的警察攔下。我沒有證件,但拒絕説出自己的姓名。他們只好放我走,因為我的樣子很可愛,而且喜氣洋洋。
我要是借不到燃油助力車,便與同學搭便車旅行。
“我們沒趕上公共汽車。能把我們帶到朱昂勒潘嗎?”
我們憑著天使般的微笑,天真無邪的目光,能讓素不相識的人載我們到西苔島 。
暑假到了, 夏多布里昂學校關了校門,我們還有一年就要中學會考了。在校門口學生們談論著下步的打算。
“今年去哪兒?你要去安的列斯群島吧?”
“不,我要到邁阿密找我母親。然後就不知道了。可能到愛爾蘭去找我父親。他剛剛又結了婚。”
現在論到我們了:
“你們當然會跟爺爺去西班牙,對吧?”
“當然。”
“是的,當然。”
這種説説而已的玩笑,爺爺當然不會拒絕的。
要去生命聖母院拜訪爺爺。父親在戛納和瓦洛裏交叉路口等我們。
“快上來,”父親透過車窗玻璃火急火燎地説,“咱們遲到了。”
爺爺恩準接見自己的兒子和孫子,可不能遲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