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事先通知了母親,從倫敦回來以後不再住在家裏了。未來孩子的父親建議我跟他住在一起。不管怎麼説,應該試試運氣。當時我只有二十二歲。
拉雷馬若別墅。母親把我的東西放在門外。不是裝在行李箱中,而是放在一個裝垃圾的塑膠袋裏。
我是一個忘恩負義的女兒,全部價值:一個黑灰色的垃圾袋。
1975年6月5日,週四。有人打來電話,但一下子沒聽出是誰。原來是克裏斯蒂娜,父親的第二任妻子。
“瑪裏娜, 你父親剛剛去世了。他得了場重病。”
我不相信這是真的。太殘酷了。祖父、哥哥、父親相續去世,只剩下我一個人活在這世上。我覺得自己有罪。活著就有罪。
“什麼時候?在哪兒?怎麼死的?”
我想儘快拉近與父親的時間和空間距離,通過克裏斯蒂娜的嘴讓父親復活。
“他最後想看看西班牙……回來之後病情惡化……得了不治之症,癌症。就在這個晚上去世了。”
當然,最後是一句套話:
“他沒受罪。”
哥哥去世之後才兩年,父親就去世了。享年五十四歲。
在心理治療室的沙發上,我多少次請求不在眼前的父親原諒。原諒他父親對他造成的傷害,原諒哥哥把他從記憶中抹去,原諒我竟然對他妄加評論。
有誰關注過他的存在嗎?沒有。
他是一個默默無聞的人。
畢加索和弗朗索瓦絲·吉洛生的兒子克勞德來了電話。自從1974年之後,他與妹妹帕洛馬,還有瑪麗-泰蕾茲·瓦爾特的女兒瑪雅·維德邁爾一樣都可以合法地叫畢加索,並以繼承人自居。
“瑪裏娜,想不想來參加你父親的葬禮?”
“我窮得一文錢都沒有,怎麼去?”
“我把機票給你寄去。”
巴黎奧利機場。克勞德來接我。一見面,他很不自然,我也挺尷尬。我們已經很長時間沒見面了。他很奇怪,我竟然沒有行李,身上只有一件牛仔褲,腳上一雙靴子。這不是為趕時髦,而是因為自從哥哥去世後,我連最起碼的必需品都懶得買了。
“明天,你去見一下澤克裏先生,他負責處理爺爺的遺産事宜。他要給你一張支票。”
支票?什麼支票?我不明白。
“在這期間,”克勞德接著説,“拿著這一百法郎。在巴黎身上不能沒錢。”
他把我帶回聖日爾曼大街的家。那是一套豪宅,在那兒我們要等其他朋友和一些我不認識的人。”
“路上還好吧?喝點什麼?現在想看看你的房間嗎?”
他們都非常熱情,和藹可親。
“我父親呢?”
看起來有點不可思議,不過克勞德問我願不願意去一趟停放遺體的醫院時,我毫不猶豫地同意了。隔了那麼多年,我急不可待地想見父親。
我想見父親,可能是為了我,也是為了巴勃利托。尤其是為了巴勃利托,爺爺去世時,在生命聖母院他曾被拒之門外。
應該賦予他存在的價值。
父親躺在白色床上,面孔有些抽搐變形。甚至在死亡之中我都感到他在受罪。我走近前去,把手放在他交叉的兩隻手上。可能我親吻過他。
親吻還是僅僅碰了一下?我已記不起來了,不過,在這間光線慘澹的房間裏,我想確認一下,確實是父親無疑。他活著的時候是那麼軟弱,離得那麼遠。
臉頰……手,冰冷。他給我留下的就是這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