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屬於一個以畢加索為尊的團體。我們的生命依附於他的生命。日復一日,人們賦予了他這種權力,他把我們置於他的統治之下。奶奶奧莉嘉成了他自私的祭壇上的犧牲品。他把我的父親變成乞丐和奴隸,主宰著他的一切。他點燃了我母親的瘋狂。我和巴勃利托都要隨著他的好惡而動。我們每個人都要服從他那不可遏制的權力意志。他利用這種權力並到處濫用。藝術愛好者的吹捧弄得他相信自己的天才高於人類之上。他是操控一切的暴君,專嗜毀壞的吸血鬼。
生命聖母院莊園的柵欄門緊閉。父親按了門鈴。兩短一長。門鈴話筒響起了傑奎琳的聲音。
“誰?”
她明明知道來的是我父親和我們,只有父親才這樣按鈴。問這話是想讓我們在進門前就明白我們是不受歡迎的人,目的是想羞辱我們。是想告訴我們,老爺是屬於她一個人的,任何人都休想搞亂她在老爺和大師周圍編織起的那張網。她要噴射毒液。這是一隻毒蜘蛛。
“誰?”
她非要得到明確回答不可,否則決不開門。
“保羅!”
電動鎖剌耳的開啟聲如同發出一陣責備,隨即阿富汗種狼狗發出低吼,齜出鋒利的牙齒。我們進入黑暗之中,這幾隻兇惡的看門狗緊隨其後,一步也不放。它們受過馴狗師的訓練,知道如何咬人,一有指令便會惡狠狠地撲向我們。
我們老老實實地一步步走過兩旁裁著桉樹和黃柏的石頭鋪成的甬道。傑奎琳站在那所陰冷森嚴的宅門前等著我們。她穿了一身黑,臉頰乾癟,身材有些變胖。
“老爺在小客廳裏等你們,”她對我父親輕聲説,“正準備去睡午覺呢。”
一句話:“別耽誤時間。”
爺爺坐在扶手椅上沒起身。他面前的一張桌子上放著一個正冒熱氣的碗,還有一個長頸瓶,裏面是傑奎琳為爺爺準備的藥水。我父親來時就告訴我們爺爺最近覺得身體不適。實際上大家誰也不信,知道他現在沒病,也從來沒病過。他的(也是馬蒂斯的)私人醫生只是例行公事地來看看,他知道折磨病人的是老年恐懼症。
但有一件事可以讓畢加索放心,那就是他所有的“朋友”都已去世,只有他還健在。所有的人,包括科克托、馬蒂斯、布拉克、安德烈·布勒東、德蘭、他的共産黨同志保羅·艾呂雅,還有四貓咖啡館的合夥人薩巴爾泰斯,1900年這家加泰羅尼亞咖啡館曾為年輕的畫家巴勃羅·畢加索舉辦了第一次個人畫展。
那些曾是他的好朋友因為不討他的喜歡又被他無情拋棄的人也都已經謝世。
爺爺是不會死的人, 巴勃利托和我都知道這一點。他是這世界上最有能耐的人,手握大權。他是不會死的。
我們進去的大廳墻壁彎曲,生命聖母院這間大廳只有少數人才能進去,我們怯怯地向他走去。鏡片後面他那磷光閃閃的目光盯著我們,這副眼鏡是他最近才戴上的。他勉強向我們微微一笑。
“怎麼樣?學校裏還好嗎?”他問巴勃利托。
同時又問道:
“你母親好嗎,瑪裏娜 ?”
我們只是點點頭,對這樣的問題我們能回答些什麼呢?
“你們要去度假?”他接著説,連看我們都不看。
“不去,” 巴勃利托憋著嗓子説。
“也好……也好,”他心不在焉地説。
我們度不度假,他才不關心呢。我們的學習,他也不會關心。一切與他無關的事他都不關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