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少個週四,在戒備森嚴的加州莊園緊緊關閉的柵欄門前,我們聽到的都是:“大師在工作”,“大師在睡覺”,“大師不在”……有時是傑奎琳·羅克親自前來謝客,她是畢加索的未來夫人,對畢加索忠心耿耿:“太陽不願意被人打擾。”
不是太陽,便是老爺或大師。如此一來,我們怎麼好意思在她面前表現出自己的不滿和受辱之感呢?
在那些大門敞開的日子裏,父親曾帶著我們,穿過石砌甬道,朝房前的臺階走去。我數著腳下的步子,就像數著念珠,小心翼翼,唯恐有錯。一步不多,一步不少,整整六十步。
巨人洞穴,真正的阿里巴巴神洞,洞中一片狼籍:斑斕的畫架上胡亂安放著一張張畫板,雕塑隨處可見,塞滿了非洲面具的木箱,再就是包裝箱,還有舊報紙、沒用過的畫布、空罐頭盒子、陶瓷片、露著釘子的沙發腿、樂器、自行車車把、鐵皮剪的圖像、鬥牛廣告、一捆捆的素描、傑奎琳的肖像、牛頭……
我們在這間堆放雜物的屋裏還要等上好一陣,總覺得自己是不受歡迎的人。父親端起一杯威士忌一口乾掉,大概在掩飾窘態,為自己打氣吧。 巴勃利托坐在一把椅子上,從口袋裏掏出鉛兵假裝玩了起來。
“千萬別出聲,什麼東西也別動!”傑奎琳給我們扔下一句話就鑽進了房間。“太陽馬上就下樓。”
準是那只名叫埃斯梅拉達的山羊絆住了祖父的腳。埃斯梅拉達在這座城堡裏可以為所欲為:四下亂竄,在傢具上試試犄角是否鋒利,在地上亂堆的草圖和繪畫上隨便留下糞蛋。
埃斯梅拉達是這家裏的成員,而我們卻是外人。
一陣笑聲和説話聲從上面傳下來……祖父氣宇軒昂,不可一世地走了進來。
是爺爺嗎?我們叫不得他爺爺,這是不允許的,得像大家一樣稱他為巴勃羅。而他這位巴勃羅家族的族長非但沒把族人之間的距離拉近,反而搞得我們戰戰兢兢。族長與我們之間存在一道不可逾越的鴻溝。
“你好, 巴勃羅,”父親走上前去説道,“昨晚睡得好嗎?”
父親也得稱爺爺為巴勃羅。
巴勃利托和我跑上前去摟住他的脖子。我們是孩子,需要一位爺爺。
他摸一下我們的頭,就像撫摸馬的脖子。
“怎麼樣,瑪裏娜,説説看,乖不乖?你呢,巴勃利托,學習怎麼樣?”
都是些無需回答的問題,只不過是在必要時刻教育我們的例行公事而已。
他把我們帶進畫室。加州莊園所有房間他都會根據自己的意願和靈感隨意變成畫室,有的只用一天,有的用一個星期或者一個月。
我們可以動用他的畫筆,在冊子上糊塗亂抹。我們這樣做他很開心。
“我要給你們一個驚喜,”他冷不防對我們説。
他從冊子上扯下一張紙,飛快地折疊起來,在他有力的手指下神奇地變出一隻小狗、一枝花、一個小人。
“喜歡嗎?”他用沙啞的嗓聲問道。
巴勃利托不吱聲,我含糊不清地説:
“真漂亮……,很美!”
我們很想要,很想把這些東西帶回家,但是不能……
這是畢加索的作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