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克勞德告訴我要把我帶到鄉下的家裏度週末。
“葬禮在週三才舉行。到鄉下去呼吸兩天新鮮空氣對你大有好處。”
他辦事果斷,有條有理。我怎麼能拒絕?他以家長的身份行事。
然而在諾曼底過的這個週末給我留下的印象很不好。首先,我誰也不認識,覺得受到冷落,而且因為地方不夠,克勞德讓我睡到一間孤零零的亭子裏,夜裏嚇得我直打冷戰。
週日晚上,我們回到巴黎。在聖日爾曼-德普雷大街的利普餐館吃了一頓死氣沉沉的晚餐,他們説些什麼我都不懂,然後回到克勞德的住宅。
“晚安,瑪裏娜。真希望巴勃利托在場。”
這是第一次談到哥哥。他的自殺讓人感到彆扭。他的死法不合適。
西班牙的風俗把葬禮當作喜事辦,借此機會多年不見的親朋好友可以一聚。西班牙語稱為“oportunitad”。晚上聚餐,每個人都在回憶往事。
“你還記得那一天……”
人們懷著無限敬意和崇拜談論著畢加索。但話題不是父親,而是爺爺。
“天才!奇才!”
大吃。豪飲。狂叫。
亂呼胡喊,開懷大笑,滿嘴食物,擠鼻子弄眼,怪聲怪調,烏煙瘴氣。
喪事辦完,告別了死者,明天這些人就會把父親忘到腦後。
其中有一位叫比拉托,是爺爺的侄子。他走上前來在我耳邊説道:
“你還活著,真好。”
帕洛馬、瑪雅、伯納德,克裏斯蒂娜和她的兒子伯納德,我的同父異母兄弟……還有其他人,都向我圍過來。
“瑪裏娜,堅強些。”
“瑪裏娜,你活得真不容易啊。”
“瑪裏娜, 你爺爺,哥哥,這回是你父親……。可憐的瑪裏娜。”
可憐的瑪裏娜,現在大家都在關心你。
我存在於死亡之中。
第二天,巴凱·德·薩裏亞克約我見面。他塞給我父親留給我的一個信封,裏面有一萬法郎,還有一行哆哆嗦嗦的字:
“給你留下這筆錢聊以小補。緊緊地擁抱你。”
簽名是保羅,簡簡單單的保羅。
“您父親想親手交給您,”薩裏亞克解釋道,“但是他沒勇氣面對你。”
我本來想説,無論如何我都不願意接受父親給的這筆錢。我本來……
何必呢?我已怨氣全消。不就是一個裝著一萬法郎的信封嗎。
最後一筆帶有懺悔之意的錢。
克勞德為我的事忙來忙去。我是個外省人。他覺得在巴黎這個令人眼花繚亂的世界中,指導我辦事是理所應當的事。
“下午,你去見澤克裏先生。他在等你,我給他打過電話。”
父親去世了,現在我與同父異母兄弟的伯納德,與他,與傑奎琳,瑪雅,還有他妹妹帕洛馬的身份一樣,都是畢加索財産的繼承人。他希望大家相安無事。
“你知道嗎,我們也一樣,也受了不少罪,吃了不少苦……”
大家都在一個鍋裏吃飯,他想把大家所受的罪放在一個水準線上,可是我跟他們不一樣,我失去了巴勃利托……
我不想回應。沒有什麼東西可以擺平這筆帳的。我只有一個念頭:快點跳出這是非之地,尤其是跳出這個以分贓死人為利益聯繫在一起的家庭。
負責分遺産的公證人皮埃爾·澤克裏先生如同所有的公證人接待權利所有者一樣接待了我。
“保羅·畢加索與埃米莉娜·洛泰 (已與前者離婚)的女兒瑪裏娜·畢加索,根據無遺囑繼承法……”
我沒聽清他説了些什麼,心裏裝的是其他事。來公證人家裏時,一隻靴子的後跟壞了,我沒有別的鞋子可換。
我心不在焉,這些法律條款與我無關。
但有一件事情例外,信封裏父親留給我的錢還有澤克裏先生給我的可兌現支票可以償還瑪麗-泰蕾茲·瓦爾特的帳,付清購買甲殼蟲車最後一筆貸款,還可以……
沒了,我沒有其他願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