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勃利托終於可以開口説話了,終於可以回答我的問話了。
“你為什麼要這麼做?”
“絕望。別無選擇。”
“巴勃利托,咱們還年輕。只要你相信我,路是人走出來的。”
他強笑了一下:
“你瞧,路我也想走。但還是走不通。”
“還有我呢,巴勃利托。相信我。”
他盯著我,沒有立即回答,一開口,卻讓聞者心驚。
“爺爺的葬禮,他們不要我們參加。生活中,他們不要我們。父親,從來都指望不上,他一輩子躲在蠶繭之中。現在爺爺去世了,他依附於傑奎琳。懦弱,沒出息。畢加索王國不願意你學醫。畢加索王國讓你做這種下賤工作,你還不得不接受。畢加索王國對你關閉了所有大門。這些該結束了。那麼,瑪裏娜,你可知道?……
“這是我最後一次離家出走,這次離家出走完全是為了救你。我必須這樣做。是做給他們看的。”
“別這樣,巴勃利托!”
“我要從內部引爆,從內部摧毀我們的痛苦。現在,他們知道了你的存在。以後,他們不能不管你了。至少公眾知道你的存在了。”
公眾,也就是新聞界,一下子關注起這樁“世紀自殺”事件。一切與畢加索有關的新聞都是記者炒作的熱門話題。
“著名畫家的孫子在爺爺去世後不願意茍活於世。他只有二十四歲。”
“畢加索的孫子處在陰影下、貧困中。”
記者對醜聞有特別偏好,他們窺伺著,在我們私生活的角落裏尋覓著,凡是與我們接近的人他們都採訪遍了,對流言蜚語趨之若鶩。他們詳細報道我們的生活狀況,添枝加葉,無中生有,誇大其詞。我們是犧牲品,是受虐待的對象。
“在自己親爺爺豪華別墅幾百米遠的地方,他們身陷極端窮困之中。”
母親與這些流言蜚語大概不會毫無關係。我不得而知,也不想知道。
我關心的只是哥哥的康復。
沒有任何關於瑪雅、克勞德、帕洛馬和父親的消息。他們無顏來見還是害怕在媒體上露面?他們為什麼不敢露面?絕望難道可以傳染?
只有瑪麗-泰蕾茲·瓦爾特表現得慷慨而又仁慈,敢於接近我們。她來看我母親,對她説:
“我手頭有畢加索的兩幅畫,我想辦法賣掉換點錢。”
爺爺去世後,她連微薄的撫養費都失去了,手頭並不富裕,但還是願意讓出這兩幅油畫幫我們一把。巴勃利托在德拉豐托納住院已三個月,需要錢。她的良知和愛心令我肅然起敬。後來我成了畢加索財産繼承人,有能力償還這筆錢,對她的好意和勇氣也是讚賞有加。
她的異想天開卻令人拍案叫絕。請看她後來寫給我的這封信:
“如今你自由了,要補償我為你和巴勃利托所做的事情。既然你問我喜歡什麼,那我告訴你,給我買架直升飛機吧。”
買架直升飛機,真想得出,這是個玩笑,想想也很好玩,或者出於面子吧。
把面子推到了極致。
過了一個半月,父親終於在德拉豐托納醫院露面了。一位護士告訴我説他在醫院門口,急於想進來。
“巴勃利托,他想見你。”
巴勃利托把臉轉過來對著我。他連説話都沒力氣了。我彎下腰,輕輕對他説:
“巴勃利托,他想見你。”
他苦笑了一下,輕聲對我説:
“告訴他,太晚了。我已無話可説。”
哥哥體重只剩下二十八公斤,靠輸液維持生命。他的消化系統已無法修復,屬於殘疾人了。儘管如此,我們還是籌劃著未來:
“我保證,咱們永遠不會分開。”
“我寫書,怎麼樣?”
“巴勃利托,你會寫出好書的。”
“告訴我,以後的日子會是什麼樣?”
“咱們倆找一所房子。你我有各自的房間。要買好看的窗簾挂上。你有自己的書房,還有打字機。”
憧憬未來,可以讓他對生命産生信心,忘掉痛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