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月24日,北京京劇院排演的傳統京劇《碧玉簪》在長安大戲院上演。《碧玉簪》作為程派保留劇目,近年來鮮見於舞臺。此次青年演員沙霏攜手北京京劇院青年團,在紀念程硯秋先生誕辰一百二十週年之際,恢復上演此劇,受到各界廣泛關注。
沙霏飾張玉貞 攝影 李嘉銳
《碧玉簪》一劇最早出自江南地方戲劇種,越劇、紹劇、婺劇等時常演出。作品取材于紹興戲《三蓋衣》。京劇劇本最早由羅癭公執筆,後轉由金仲蓀接手完成,是程硯秋第一齣自排自導的作品。《碧玉簪》之後,程硯秋的新戲全部是自己創腔和編排。因此,這齣戲之於程派,具有非同凡響的里程碑意義。
《碧玉簪》講述的是明朝禮部尚書張瑞華之女玉貞,許婚同邑秀才趙啟賢。玉貞表兄陸少莊買通媒婆,婚前誆得玉貞之碧玉簪借機偽造情書,拋入洞房中。趙啟賢見信生疑,怒而離去。此後,對趙啟賢對玉貞時加辱罵,玉貞抑鬱成疾;後丫鬟小蕙稟告張母,張瑞華親至趙府質問,真相大白。陸少莊畏罪而死,啟賢向玉貞賠禮,夫妻和好。
沙霏飾張玉貞,王玉璽飾趙啟賢 攝影 李嘉銳
程派的唱法是京劇旦角行當中特色最為鮮明的,幽吟蘊藉,頗具郊寒島瘦之美,王瑤卿先生對四大名旦的評價中,也是特別強調程硯秋的“唱”。《碧玉簪》劇中,沙霏的演唱謹守規範,字字張弛有度,一咏而三回其音。“梳粧”一場,[西皮慢板]首句:“對菱花暗地裏芳心自轉”,“對”字以舌尖彈出字頭,凸顯字重腔輕的特點;“花”字輕輕含住介韻,更顯人物的儒雅;“裏”字提氣略收,以體現羞澀;“自轉”二字運用程派擅長的疙瘩腔,引人入勝。第二句“聽她言不由我喜上眉尖”,“眉”字收住留白,“尖”字單起連拖七板,落腔解決,好不雋永。第四句“也算得人世間美滿姻緣”,“世”字唱法由sh向i滑動,上口而不突兀;“滿”字半上口處理為muan,規範呈現中州韻味道。雖然只是四句慢板,沙霏唱來如層層漣漪彈性十足,將張玉貞喜不自勝的心情和文靜含蓄的性格展露無遺,勾勒出一個待字閨中的生動形象。
“洞房”是全劇的重點場次,此時玉貞來嫁到趙家僅一日,內心就被憂愁所籠罩,而後又陷入進退維谷的矛盾之中。著名的“三蓋衣”唱段,就是來自程派特色的第二段[南梆子]:夜深沉秋風起遍身寒冷,可憐他獨自個睡夢昏騰。他雖是待奴家十分薄幸,總算我張玉貞名義的夫君。況且是老夫人一心愛疼,怎能夠聽憑他冒凍傷身。我不免取衣衫與他蓋定,女兒家這舉動怎不羞人。這一唱段中,沙霏對每句的重點字做了突出處理:“冷”、“昏”、“他”、“夫”、“夫”、“傷”、“蓋”、“女”,成為各句的點睛之筆。另一方面,程派南梆子的行腔低迴,與之相映襯的伴奏旋律強調一種獨特的陰沉,過門不用傳統的十六分61656532,而採用八分656532;更多使用半音製造不穩定的氛圍;增加符點形成“花字”裝飾音等等,都在這一唱段中充分展現出來。
沙霏飾張玉貞,王倩倩飾小蕙 攝影 李嘉銳
“病房”一場,張玉貞的悲切和委屈以唯一一段二黃板式[慢板]呈現:“無端巧計將人陷”,沙霏的“將”字以立音拔地而起,抒發了人物的怨忿;“陷”字明確去聲之後再行腔,無論如何跌宕起伏處理都不損字;“獨處閨房愁無限”的“獨”“愁”兩個陽平字,均以飽滿的氣息支撐,穩穩立住。“今生苦被郎輕賤”中,“郎”字稍稍忝板,羞澀和嗔怒交織而出;“又怕醜名誤流傳”,“又”和“流”兩字由求轍,沙霏再次含住介韻,轉入“傳”字大腔,真似餘音繞梁。
全劇尾聲,一段[西皮流水]重述了劇情因果:玉貞生來非下賤,父母許配趙啟賢,奸人巧計將奴陷,書信內藏碧玉簪,狠心的郎君見識淺,皂白不分難鳴冤。如今水落石出,母親哪,我豈能忍辱偷生活在人間。沙霏的演唱“珠走玉盤”,乾脆圓潤,噴吐有力,同時釋放了與觀眾的共鳴,引來彩聲一片。
程派藝術之中,“做表”也是一向人人稱道的。此劇中,沙霏在程式的基礎上,加入對於人物的細緻描摹,又不失人物本真。張玉貞是一位自幼接受封建禮教的千金,她在表達自己的情緒時應該是含蓄內斂的,無論是在出嫁前的欣喜還是被丈夫無端打罵的哀怨,動作和表情不應過分誇張,這就要考驗演員“眉目傳情”的功力。在“梳粧”一場中,小蕙對張玉貞説:“小姐過門兒之後您和姑爺寫寫字,下下棋,對對詩,夠多有意思啊。”此時的玉貞雙眼溫柔含笑,扯著水袖掩面羞澀,將一個憧憬著美滿婚姻的天真少女形象呈現出來;慢板第三句之後,玉貞兩次照鏡,翻動水袖,先是左袖搭右手,照看面前的菱花鏡,再換右袖搭左手,進而抬頭看向小蕙手舉的小鏡子,觀眾能夠直觀地感覺到她與鏡中自己的影像是有所交流的,頗似《牡丹亭》中杜麗娘“停半晌,整花鈿,沒揣菱花,偷人半面,迤逗的彩雲偏”的對鏡自賞之意。
沙霏飾張玉貞,王玉璽飾趙啟賢 攝影 李嘉銳
在“洞房”一場中,沙霏飾演的玉貞端坐繡床,當小蕙稟告玉貞:“小姐,姑爺一人在書房睡吶!”板鼓單扦一擊,玉貞不禁一怔,隨後強作沉著道“這也算不了什麼大事,你去睡吧。”一急一沉,體現出主人公善良隱忍的人物性格,也是全劇中她人物命運悲劇的性格基礎,沙霏的表演將前後兩種情緒的轉換銜接的十分流暢,急時她眼帶厲色,隨即垂眸思忖,又轉換了語調,讓小蕙不要擔心自己,又難掩委屈。在説“你去”的時候眼神和語氣還是平穩的,但是“睡吧”二字出口時,已聲帶微顫。“二洞房”中,趙母將二人強行反鎖一屋,趙啟賢賭氣頭忱書案悶睡。深夜涼風襲來,“蓋衣”一段是全劇的戲核,玉貞拿起衣衫輕步走向丈夫時,先是面帶嬌羞,突然又想到丈夫的無情,隨即後撤幾步,眼神也由溫柔變為了幽怨;道白:“像這樣無義之人,我還體貼他什麼,他今待我如同仇人一般,我若與他蓋上,反説我有心挑動於他,豈不自討無趣?不必了。”繼而想起慈愛的婆婆,便轉過身來,隨著小鑼一擊,眼神再度柔和起來,面帶嬌羞為丈夫蓋上了衣衫。
在“拜壽”一場中,張玉貞先是在母親面前的強顏歡笑,但“疾痛慘怛,未嘗不呼父母也”,又幾度哽咽難以壓抑內心的悲傷,掩面哭泣。沙霏將張玉貞的一喜一悲,悲即轉笑,笑中帶悲,表演得張弛有度,引起了台下觀眾的共鳴,甚至能在台下聽到觀眾對趙啟賢小聲責罵之語。回到婆家,在得知父親到訪,張玉貞露出了久違喜色,不料父親舉足踢向自己。沙霏一個騰身“跌坐”的動作,空中水袖隨她淩空飄下,這一漂亮身段引發觀眾雷鳴般的喝彩。沙霏並未出離劇情,以水袖掩面而泣。轉瞬間,觀眾又轉回緊張,那一腳仿佛踹在觀眾的心上。
在[西皮流水]唱段中,兩個“指”的動作設計,是全劇中張玉貞為數不多較為激奮的表現。這兩“指”是隨唱詞的遞進,情緒漸強。第一“指”是在“狠心地郎君見識淺”時,向前趨步,右手托腮,左手前指。雖指向前,但仍收著勁,幽怨又不失含蓄;“我豈能忍辱偷生活在人間”時,右手猛翻一個水袖花,搭在肩上,左手眼隨手走,面帶怒容,第二“指”向趙啟賢。封建社會下的名門閨秀最在乎的就是個人名譽的清白,在知曉自己無辜遭人誣陷損害了名譽,無端受到打罵和羞辱,角色自己和觀眾情緒瞬間宣泄出來,台下掌聲雷動。
2020年9月,為紀念京劇徽班進京230週年,全國政協委員、著名京劇表演藝術家遲小秋攜沙霏師生二人在北京長安大戲院共同演出此劇,圖為演出後師生合影。
程派藝術擅長塑造的悲劇人物形象,如《春閨夢》的張氏,《荒山淚》中的張慧珠等。本劇中的張玉貞也是一個充滿悲情色彩的女性角色,沙霏以精湛的演技將人物的悲情塑造的頗有層次感,不難看出演員個人對於角色撥繭抽絲的思考和理解,和以“技”演“藝”的功力。
青年演員沙霏天資聰穎,少年時代就因精彩的表演被北京戲校破格錄取,大學進入中國戲曲學院深造,並正式拜師京劇程派教育家李文敏先生。進入北京京劇院後,繼續跟隨程派表演藝術家遲小秋老師學習,擅演《鎖麟囊》、《春閨夢》、《紅鬃烈馬》、《碧玉簪》、《四郎探母》、《賀後罵殿》、《朱痕記》、《汾河灣》、《孔雀東南飛》、《竇娥冤》、《龍鳳呈祥》、《玉堂春》、《三擊掌》等京劇傳統戲,《金山寺》、《癡夢》、《牡丹亭》、《思凡》、《秋江》、《百花贈劍》等崑曲劇目,《顏真卿》、《狼牙山》、《許雲峰》、《雲之上》、《燈官油流鬼》等新編現代戲。從藝至今,她始終未放緩實踐求索的步伐,演齣劇目已超過百場,多次獲獎並應邀出國參加國際交流。
馨香玉韻雙甲子,硯語霏聲一脈程。在張玉貞的背後,觀眾看到了程門第四代傳人沙霏“守正”的堅持和汗水,我們期待著她不斷淬煉昇華,在戲曲藝術百花園中更加絢麗的綻放!
關於我們 合作推廣 聯繫電話:18901119810 010-88824959 詹先生 電子郵箱:zht@china.org.cn
版權所有 中國網際網路新聞中心 京ICP證 040089號-1 網際網路新聞資訊服務許可證 10120170004號 網路傳播視聽節目許可證號:010512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