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張天宇(北京大學出土文獻與古代文明研究所副研究員)
提到曾國,最著名的發現就是氣勢恢宏的曾侯乙編鐘,全套65件,總重超過2.5噸。令人疑惑的是,創造出輝煌燦爛禮樂文明的曾國,卻幾乎不見於史書記載。對於曾國的歷史與文化,學術界進行了長期探索。
北宋金石學著作中就有對曾國青銅器的記錄,但並無深入研究。近代以來,相當數量的曾國青銅器被發現,當時的主流觀點認為,這些銅器銘文中的“曾”國就是史書記載中位於山東的姒姓“繒”國。
1933年,安徽壽縣李三孤堆戰國楚王墓中出土了一對“曾姬方壺”,作器者為“聖桓之夫人曾姬”,即楚聖桓王的夫人,她來自姬姓曾國,這説明戰國時期存在一個姬姓曾國。1979年,湖北隨州季氏梁發現的春秋曾國墓葬出土了2件銅戈,其上分別有銘文“穆侯之子西宮之孫,曾大工尹季怡之用”和“周王孫季怡,孔臧元武,元用戈”。季怡是曾穆侯的後代,同時又自稱“周王孫”,那麼季怡自然與周王室同姓,因而可知春秋時期的曾國也是姬姓。
2011年,考古工作者發掘了西周早期的隨州葉家山曾國墓地。由於墓地內墓葬均為東西方向,與考古發現的晉國、衛國、燕國等姬姓諸侯國的高等級貴族墓葬為南北方向判然有別。因此,學界普遍認為葉家山墓地代表的西周早期曾國,與東周姬姓曾國並非同一國家,僅有少數學者持反對意見。
這一爭論的最終解決有賴於新金文材料的發現與解讀。
2013年,葉家山墓地再次進行了考古發掘,此次發掘的111號墓出土了一件青銅方座簋,其上鑄有“犺作烈考南公寶尊彝”銘文,表明是曾國國君“犺”為亡父“南公”作器。“南”是犺的氏族稱號,即“南宮”的簡稱,因此“南公”來自於南宮家族,而南宮家族為姬姓則是已知的。2014年,春秋晚期曾侯與墓的資料被整理公佈,該墓的編鐘銘文中有“伯適上庸,左右文武,達殷之命,撫定天下。王遣命南公,營宅汭土,君庇淮夷,臨有江夏”的內容。“伯適”即南宮適,他曾經輔佐周文王和周武王平定天下,周王命令南公在“江夏”附近建立國家。曾侯與編鐘銘文中的“伯適”證明了南公簋銘文中的“南公”就是南宮適,曾國國君是南宮適的後裔。南公簋與曾侯與編鐘平息了西周早期曾國的族姓爭論,證明了東周曾國與西周曾國是同一國家。
這一研究是考古發現與金文考釋有機結合探索曾國歷史文化的經典案例。
在中國傳統典籍中,幾乎不見有關曾國的記載,而考古資料中的曾國,則從西周早期到戰國中期,前後700多年,僅在西周中晚期存在缺環,是兩周時期考古材料最豐富的諸侯國。如何解釋這一現象,困擾了學界多年。著名歷史學家李學勤先生在曾侯乙墓發掘之後,提出了“曾國之謎”。他認為,考古發現中所見的“曾國”就是見於史籍記載、大致位於今隨州附近的“隨國”,“曾”與“隨”是一國兩名。這一認識為學術界普遍接受,但也有學者堅持認為隨國與曾國是兩個諸侯國。對這一問題的研究推進,同樣有賴於考古發現。
2019年,隨州棗樹林墓地發現了多組曾侯及其夫人墓。M169齣土的不少銅器上都有銘文“隨仲羋加”。其中,銅缶的銘文內容是記載楚王為“隨仲羋加”出嫁製作“媵器”;而該墓編鐘上的銘文清晰記載羋加所嫁之國就是曾國,則“隨仲羋加”這一稱謂中作為國名的“隨”就是曾國。M191齣土的一件銅鼎,銘文中有“唐侯制隨侯行鼎”的內容,是唐國國君在隨國國君去世之後,根據禮制為其專門製作的隨葬品,這件銅器在曾國墓葬中出土,也證明了“隨”就是曾。
北宋的金石學家著錄曾國青銅器距今已近千年,晚清民國的學者考釋曾國青銅器也有百餘年,但這些研究都沒有撥開曾國歷史文化的迷霧。半個多世紀以來,田野發掘極大豐富了曾國的考古資料,出土青銅器上的銘文則為我們開啟了一扇研究曾國歷史與文化的大門。對這些金文的深入解讀,使我們最終破解了“曾隨之謎”。
《光明日報》( 2023年01月15日 05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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