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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紅樓夢》給出解決方案——愛和美

發佈時間:2022-11-10 10:28:43 | 來源:北京青年報 | 作者:劉曉蕾等 | 責任編輯:蘇向東

  主題:兩小時讓你愛上《紅樓夢》——《劉曉蕾<紅樓夢>十二講》新書分享會

時間:2022年9月25日14:30

地點:雍和書庭

嘉賓:劉曉蕾  作家,大學教師

楊早  作家,社科院文學所研究員

莊秋水  作家,製作人

主辦:雍和書庭、閱讀鄰居

否定功名、否定利祿、否定繁衍、否定一切之後,人為什麼活著、人生的意義何在 ——

僅講成愛情故事,其實是對《紅樓夢》的窄化

楊早:《紅樓夢》就像我們身邊的空氣一樣,你怎麼都會碰得上。

上周的脫口秀大會,龐博講了一個段子,他説他迷上了通過小視頻來看書。講五分鐘脫口秀的時間已經夠看講兩部《紅樓夢》的。短視頻怎麼看《紅樓夢》呢?從前有個小姑娘叫小美,前世是絳珠仙草,後來喜歡一個男孩子叫小帥,但是沒能嫁給小帥,後來小美死了,小帥出家了。這個很好玩兒,是某種意義上對《紅樓夢》的一種使用。

劉曉蕾這本書開頭幫我們梳理了歷來對《紅樓夢》的解讀,索引派、曹學派等等,講了半天。自從《紅樓夢》出來以後,“開談不説《紅樓夢》,讀盡詩書也枉然”,一直下來到我們爭寫續書、到現在網上看電視劇上面飛的各種彈幕,你有沒有發現,《紅樓夢》是個宇宙?

看《紅樓夢》的人大抵可以分成兩派:一種像莊秋水的女兒小魚兒那樣,重視的是男女愛情故事。事實上電影版、越劇版,都是把這個抽出來。抽出來,這個故事本身也很淒美,但是沒什麼新鮮的——所有的愛情悲劇差不多,就是喜歡,愛而不可得。這兩個人也不見得有多麼特殊,我們經常覺得林黛玉很作,賈寶玉無用,也沒有那麼多人喜歡他。

但是為什麼《紅樓夢》能夠引起這麼多人的關注和解讀?現在讀的時候,很多人會帶入其中,探討怎麼樣能夠拯救賈府。經常看電視劇的彈幕會發現,包括寫續書的這幫人,有很多賈府的“精神股東”——他覺得“我要為這個負責,我不在乎你們嫁誰”。我們沒有在乎他們愛不愛,我們在乎的是用什麼方式能夠讓這個東西改變,或者他們到底怎麼樣改變這個現實。我們開始站在賈政的角度、王夫人的角度、賈母的角度去思考,我們要為賈府做點什麼事情,而不是站在賈寶玉的角度——“無所謂,再缺誰也不會缺我們倆的”。這就是一個很好玩兒的事,是多視點的世界。很多人都説:“中年以後我理解賈政了,面對這樣的兒子怎麼辦?!”

莊秋水:對,我就越來越理解賈政了。

楊早:把它講成寶玉和黛玉,或者是釵黛故事,其實對《紅樓夢》是個窄化。

《紅樓夢》哪有那麼簡單?你完全可以不看愛情故事,仍然可以從中讀出很多有意思的地方來。比如進入這個遊戲,可能為拯救賈府的命運我們會想很多辦法。比較現實的人會想“我有什麼辦法來讓它成真?是皇上下令,還是突然就來了個什麼?”包括神怪的東西也出來,“還是我穿越過去?”反正各種各樣的想法都會出來,這是《紅樓夢》現在被人玩壞的一個途徑。

但是在這個意義上説,我們現在做一個資訊圖,《紅樓夢》確實是能夠特別清楚地反映整個中國古代社會的一個狀態。我們知道有一句話——“有人辭官歸故里,有人漏夜趕科場”,在整個大觀園或者賈府裏面,有的人一直在上進——希望升職,希望能夠前進;有的人一直在退——一直想不管事情。這裡面其實那個人就分出來了,比如薛寶釵跟林黛玉很多時候的區別就在這裡——要不要得,要不要爭,要不要搶?還有她們不同的丫鬟、婆子她們的分野立場開始出現了。這實際上是一個小型的模擬社會,我們社會裏也是這樣,有人不願意去爭,因為要面對自己很討厭的東西。

莊秋水:怡紅院裏的丫鬟就是一個很好的樣本。

劉曉蕾:有等級的。

楊早:對,很多人想的是我要怎麼升職,大丫頭、小丫頭,晴雯跟襲人之間互相嗆,小紅是怎麼升職的,種種這些方面其實都可以看出來。包括家屬裏面,他們互相之間結成團體。

其實説白了,中國在某些比如社會組織這方面其實是相對一直比較落後的,但是對人際關係方面的研究,從春秋戰國開始就已經是全世界第一,就是異常成熟的人際關係和人際法則,一直存在。所以,從《論語》到《紅樓夢》,這其實就是一部我們中國人人際關係大的總結,什麼時候大家把《論語》和《紅樓夢》串起來讀,其實可以讀出很有意思的東西。

《紅樓夢》是懺悔之書

莊秋水:以前北大中文系後來去歷史系的吳小如先生,他當時給大家開了一個書單,説如果你想了解中國古代傳統文化,你應該讀什麼書。他當時叫“詩四觀”,《唐詩三百首》《四書》和《古文觀止》,他説你如果讀了這三種,你之於中國古籍基本上相當於博士畢業的水準。對我們來説這個太難了,《唐詩三百首》還可以稍稍念一念,其他的就有點太難了。但是你可以看《紅樓夢》,一部《紅樓夢》你就了解中國傳統的家族、人情、等級、結構等各種,倆小時就可以愛上了。

楊早:我這裡要堅持我的立場——你們是“《紅樓夢》粉”,我是“路”“粉”之間。

為什麼我在所謂名著中間獨愛《儒林外史》?中國的傳統——不管是文學傳統還是人際傳統——裏面,永遠都不缺權謀。所以家族小説在中國一直是一個特別盛大的傳統,可以延續到像現代小説的《家》,像《財主的兒女們》等等。這個傳統如此繁盛和粗大,以至於我覺得這個源流有點太佔據我們的空間了。

所以我更願意看像《儒林外史》這種,裏面更多關注個人。《儒林外史》是跟家族甩得比較開的,是一個相對而言會讓人覺得可以給你提供不一樣的可能性的。從這個角度來説,我個人內心喜歡《儒林外史》。寫得無比複雜的那种家族小説太多了。

劉曉蕾:寫得好的不多。

楊早:《紅樓夢》寫得好我承認。從個人偏好上來説,我會更喜歡《儒林外史》,喜歡他的諷刺,我讀著半夜會笑出聲的感覺。

劉曉蕾:《圍城》的前身。

楊早:不,《圍城》的作者太聰明瞭。

魯迅一開始寫《中國小説史》的時候,會把《儒林外史》跟《官場現形記》這些放在一起,後來他成稿的時候分開了——分成諷刺小説和譴責小説。諷刺小説跟譴責小説區別是什麼呢?譴責小説是作者把自己擇出去——都是你們的錯,都是你們不好,我要看笑話;這些人多壞,多可笑什麼什麼的。《儒林外史》不是這樣,而是“我們有共同懺悔之心,所有的錯誤我們都有,知識分子犯的錯誤比如好名利,我們其實心裏都有,這是我對我們這個群體發出的哀嘆”。

曹雪芹不是這樣嗎?對簪纓世家、對富貴人家也有悔恨在裏面。他不認為賈寶玉就是盡善盡美,賈寶玉在書裏面很無力,也沒有做到什麼東西。如果他是曹雪芹的代言人,曹雪芹自己也是很懺悔的人。後來王國維、魯迅都説:“《紅樓夢》是懺悔之書,它其實有很大的悔在裏面。”

從這一點上來説,我覺得一個人寫東西的時候不要把自己擇出來,這個很重要。我跟一個朋友年年都吵一個問題——蕭紅和張愛玲誰高誰下?張愛玲一直是特聰明的人,避開。她寫那麼多小説,跟她無關,都是那些人。但蕭紅是把自己糅進去的。

莊秋水:這個是完全不同的作家生命里程。

楊早:過於聰明的中國作家,包括張愛玲、錢鐘書,都有上帝視角——我看人,世人皆可笑。其實你們想,何為文學本身價值的提高?你都看清楚了,你全知全能了,我們看什麼?就是你説什麼我們看什麼。

《紅樓夢》也可以説是一部文字的“小紅書”

莊秋水:剛才説到作者寫這本書的發心,我認為曹雪芹的發心其實很像明末的張岱,他寫《陶庵夢憶》。《陶庵夢憶》序裏有一段話大家應該都知道,就是“始年過眼皆空”——當年你經歷過的繁華,你遭受的一切,都是以前過於繁華的報應。曹雪芹也是屬於大致如此,所以會寫這樣一部書。我跟劉曉蕾以前做過一次活動,説你喜歡《金瓶梅》還是《紅樓夢》?

我覺得很有意思,不同階段讀這兩本書有不同的感受。有一段時間我認為《金瓶梅》更高明,因為它寫的是真正的中國社會。《紅樓夢》相對來説有很多理想社會,有很多理想的投射。《金瓶梅》就是把血淋淋的中國社會撕給你看。我們剛才説人到40多歲,你會有放飛自我的衝動。我又會覺得,《紅樓夢》更好,更適合我現在。為什麼?《紅樓夢》也寫“白茫茫大地真乾淨”,但它這是在否定一切,否定《好了歌》。甄士隱説的那一段大家都很熟,否定了功名,否定了利祿,否定了繁衍,否定了一切之後,人為什麼活著、“人生的意義何在”這個大問題怎麼解決呢?《金瓶梅》完全沒有提出任何解決,就是在黑暗中沉淪。但《紅樓夢》其實給了一些解決方法,就是劉曉蕾一直説的“愛和美”——比如黛玉葬花,賈寶玉聽到梨香院傳出的唱詞心靈成長的時刻。其實用孔子的話説就是“朝聞道,夕死可矣”。

楊早:“道”就是藝術給我們的那些。

莊秋水:就是人活著本身就是活著的意義和價值。要不然這麼“空”,像林黛玉的“無立足境”,就是沒有一個立足之地,那你為什麼要活著呢?

楊早:看太多的評價和討論以後,我現在比較喜歡簡單粗暴。我就跟大家説一個我的標準,我看中國古代小説好還是不好,或者哪些最好,我只有一個標準——哪些小説裏面寫吃的能讓我流口水。只有《紅樓夢》《金瓶梅》和《儒林外史》。

劉曉蕾:是這樣。這是很直觀的一種感受。

楊早:生活來自這兒。

莊秋水:“愛和美”一定是從生活出發的。我以前寫過一些關於《紅樓夢》的文字,全是談《紅樓夢》的服飾和人情。那些東西本身給你的就是生命的安慰。

劉曉蕾:對,你看《紅樓夢》裏的美食,他們的裝飾風格,比如林黛玉的書房,探春的房間,還有蘅蕪院裏,那些都是很美的東西。即使最後我們還是要死掉,人終有一死,但曾經你的生命中擁有過的愛、美,它是不會消失的,是真實存在過的,就是這些愛和美賦予我們人生的意義,我們就沒有白活過。

楊早:我們現在活在當下,當下社會看待《紅樓夢》,其實有兩種傾向會浮現出來。它們不是學文學的、理論家提出來的,但很值得重視。

一種是我們説的,會産生很多站在賈政和王夫人立場上看的人,這是一派,越來越多,包括穿越回去拯救賈家的這種。

還有一派,我前一段時間討論一個問題——為什麼現在宋變成大家喜歡的朝代?我們現在討論宋的時候,忽略了以前我們慣説的“積弱”,比如冗官冗費,我們不再討論這些。反而關注最多的是它的精緻、風雅。這個東西留下來了。像電視劇《夢華錄》就架空了政治那些,就考慮精緻——茶怎麼做,衣服怎麼配,飾物如何,這就是社會思潮的變化。

有別於我們向歷史要悲劇的過往,我們現在不要悲情,不要“白茫茫大地真乾淨”。我們要的就是它中間的細節,這個細節可以對應我們現在的生活,他能讓我們獲得東西。這樣一算的話,《紅樓夢》就是一部文字的小紅書。

所以喜歡翻小紅書的也可以來看《紅樓夢》,各種不同的角度,想看貴族生活也可以的。中國人那麼喜歡看皇宮,你也可以看看貴族生活。

劉曉蕾:看職場、看階級鬥爭,看大觀園裏的園林,什麼都可以看。

退回到自己喜歡的領域,要能變成一個詩人

觀眾:7歲的時候看《西遊記》,初二看《水滸》,看到把人名和綽號可以倒著背下來。初三、高中開始看《紅樓夢》,大學畢業後去北大,在北大圖書館裏面看了很多很多《紅樓夢》周邊,包括脂硯齋的評,還有程乙本什麼的各種版本,摘抄了很多很多東西。大概30歲之後不太看“紅樓”了,之前幾乎每年都會拿過來看一下。

《紅樓夢》最好的就在“夢”字上面。書中人物五六歲到十四五歲,還是處於未成年。大觀園為什麼讓所有人覺得是一個理想化的東西,就是因為後面40回沒有,沒有真正讀到那種淒風冷雨。但我覺得最大的遺憾也是曹雪芹沒有寫後40回。

劉曉蕾:其實書裏有很有張力的東西。一方面寶黛看起來很小,黛玉七八歲進賈府,他們到賈家敗落的時候也就十六七歲的樣子。但是仍然有年齡和他們的心智不成正比的感覺,他們其實是有成年人的心智的。

莊秋水:其實有很多人都覺得特別理解王夫人和賈政,覺得賈寶玉應該走仕途,走正常人的路。我也在想,如果曹雪芹走了家族希望他走的路去科考,他就不會寫《紅樓夢》了,那之於我們中國人的精神世界是多麼大的損失。

楊早:科考排除掉了幾個人是讓我們特別幸福的,吳敬梓、蒲松齡、曹雪芹,把他們這些人搞掉是對的。

觀眾:聽過楊早老師的播客節目,您説到“把讀書簡單化,不要想那麼多的意義,至少給自己帶來的是一點優越感”。我現在是研究生畢業剛剛走上工作崗位,在我們這個環境當中,面對職場上的所謂的領導,或者是不太愛讀書、沉迷于追求職業進步的人當中,我其實是感到非常迷茫和困難的。一方面我理解追求精神世界會增加我內心的優越感,但另一方面,我又害怕這種優越感會讓我在這個現實當中越來越痛苦。所以我想問的是,如何平衡精神世界和現實世界的關係,或者,當我的環境和精神世界實在不符,是否還能繼續追求這種優越感。

楊早:我一般不是很喜歡給出雞湯式的回答。我們假設一下,小魚兒那麼希望寶黛能夠成婚,但是站在旁觀者的立場上想一想,寶二奶奶這個位置真的適合林黛玉嗎?你能想像林黛玉結婚以後,每天早上辰時就要起來,坐在穿堂裏像王熙鳳那樣發牌分配工作嗎?這對她的生命肯定是一種戕害。她好像適合跟賈寶玉私奔,但是又做不到。

我的意思是説,我們的人生總括來説,就是我們不斷探索自己的邊界——我們在什麼樣的場域做成什麼樣。一定要從學校走出來以後慢慢嘗試,不排斥任何一個嘗試,慢慢才知道你的邊界在什麼地方。像選課一樣,你要主動做,就是促進自己的一個選擇。比如最好你能做你擅長又能夠有興趣的事情,如果兩者不可兼得,職業肯定是先選自己擅長的,你可以當一個沒有心的工具人,可以比較容易獲得你的謀生。

如果這個也沒有辦法的話,進一步就是學一個你有興趣的。可能不擅長,但是你至少有興趣,願意在裏面學,願意在裏面泡。放棄一些東西,看上去是比較可悲。但是也沒什麼,自己願意就好了,千金難買興趣。

最麻煩的就是找到一個又不擅長又不喜歡的,但是很多人都是這樣的情況。不是每個人都有機會調整這個東西,但你還是可以在生活中盡可能分割開來。我們像變形人一樣,這個時候是一個小公務員、一個小職員,唯唯諾諾被領導罵,996什麼的。但是一旦換回來,我們就會成為一個自己的王。有一個跟我一起畢業的朋友,就是一個典型的想做分離的人。他那個時候看卡夫卡的傳記,他看到卡夫卡是保險公司職員,他覺得“我也可以做那樣的人”。他去了廣東省糧食廳,白天負責地工作,當黑夜降臨拿一杯紅酒,坐在窗邊變成一個詩人。他一直在做這樣一個轉換。其實廣東這邊有很多這樣的人,我還認識一個在法院工作的詩人。我説他:“你哪像個詩人?”他把帽子摘下來,頭髮在背後被剃成了三個箭頭。戴帽子看不出來,但是帽子摘下來,就可以看到他有他搖滾的感覺。

我講優越感的問題,就是希望當你退到自己熟悉和喜歡領域,不要再為那些比較功利或者世俗的標準影響你自己。當然走出去的時候還是要變成一個蕓蕓眾生,這其實是對自己的保護。不見得我們不能説那種高大上的話,我只是覺得人要活下去。我也沒有吃那麼多苦,也沒有真正上過幾年非常嚴酷的職場,有的時候看我有點站著説話不腰疼。但還是希望傳遞一種信念,我們希望在有些地方做自己的主人,不是説完全敗給這個時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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